富人推开这扇大门,入目便是静默着坐在冰棺中的少女。
从门缝中偷跑出来的光悉数攀上了少女的脸庞。
似乎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亮,雕塑一般的少女蹙着眉偏过一点头——这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甚至没有抬起手来遮一下这让她双目刺痛的光。
其实少女的姿态算不上狼狈,在昏暗的环境下,她浑身散发着光,成为了富人眼中唯一的焦点。
挑不出任何错误的仪态,凌乱却并不邋遢的发丝,还有那张完美的脸上宁静的表情——无一不在显示着,她很好。
但是富人的心偏偏就没来由地抽动了一下。
他轻轻招招手,外头的人便将门再次合上。等到强光的刺激减弱,少女才能抬眼看向伫立在门前的富人。
也许富人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表情的崩坏。
他的嘴角哪怕在正常的状态下也会有微微的上扬,但是现在,他的嘴角正死死的压着,绷紧成一条直线,连眉间都有一条不算太明显的皱起。
少女并不打算给予他过多的目光。
她缓缓将视线收回,看向那散落满地的宝石。
“富人阁下,有何贵干?”
少女忍不住嗤笑一声:“是想来向我讨要一些宝石的吗?”
富人的头微垂,轻轻摇了摇,再次将头抬起时,面上已经换上了他一贯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向少女,步子不紧不慢:
“小姐,你知道的,这里有远比宝石宝贵的东西。”
富人走到了冰棺之前,镜片中倒映出少女写满嘲讽的面容。
但是富人显然并不在意这些,而是自顾自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来一叠资料:
“看来状态不错,那么继续工作吧,尺素小姐。”
看着递到面前的资料,少女并没有任何接过的动作。
“您凭什么觉得,我们的合作还在继续。”
面对少女冷淡到有些生硬的态度,富人笑意不减,反而将资料往少女那边递了递:
“可是,您的每一个要求,我都完成了。”
“尺素小姐不会毁约吧?”
少女死死盯着富人,再也忍不住喉间的讥讽,抬手勾住那圈圈缠绕在她脖颈上的冰链:
“自由?你说这个?”
富人像是才发现这条链子,顺着少女洁白的脖颈看去,冰链一直从她的身上延伸,弯曲着爬上台阶,然后缠绕在王座边的一根冰柱上。
“看够了吗?富人阁下,亦或是,叛徒。”
那份资料被富人放在冰冠中的宝石之上,他弯下腰,少女的头也跟随着他身位的放低而低了下来,两人的视线这时才算是正式的交汇: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争取到自由呢?”
“商人最重信誉,我不会砸自己招牌。”
“小姐,你怎么看?”
虽然少女满眼写着不信任,但是还是难免因为富人的话有所动摇。
其实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她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独处之时,她甚至想要再次举起冰棱——
是富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她确实走投无路了。
但是她的感性,她的情感,让她无法再次信任一个背信者,无法毫无芥蒂地和他再次达成合作。
不出于任何利益上的考量,而是纯粹得过分得感情用事。
分明,分明已经在慢慢信任他了。
和母亲的冲突来得过于突然,所以这种被欺骗的气愤和委屈在见到富人出现的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来临。
这种委屈和气愤来临之前,会有一段极其冷静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几乎不用特意掩饰就能把冷漠上演得淋漓尽致。
但是只要这个过程中对方的态度有一点软化,这些冷漠就会迅速融化——
就比如现在。
商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对人性的把握更是无可挑剔。
他此时单膝跪在地上,神态无比认真。
就连那半永久的虚伪笑意都被他收起,表情郑重而严肃:
“如果你是因为我和女皇合作的事情而生气,那么我道歉。”
“非常抱歉。”
他那双凤眸张开了,他的赤忱毫不掩饰地投向了少女:
“请问尺素小姐,能否给予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我会——”
“将自由还给您。”
——
对至冬的子民来说,尺素已然成为一个符号。
在潘塔罗涅透露出的三言两语中,足以将尺素塑造成一个为民请命但是毫无背景的英雄形象。
若是尺素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消息,甚至就此销声匿迹,至冬子民一定会将阴谋论最大化,开始猜忌至冬的高层。
虽然这并不能动摇女皇的统治,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对女皇的信仰会在这种猜忌中不断被打击。
这是至冬女皇不希望看见的,所以她默许了潘塔罗涅的探视。
前提是,在女皇不在的时候。
她并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她们的“母女温馨时刻”。
但这正如他们的意。
甚至因为女皇的这个决定,整个宫殿中甚至没有冰傀的存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冰傀,在宫殿厚墙的另一边。
某种意义上,少女能在此刻收获短暂并且狭小的自由。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殿中也有空无一人的时刻——除了少女。
她会尝试慢慢走到门前,但是仅仅是走到门前。
她但凡多走出一步,冰链便会绷紧,然后将她拉扯回去。
于是她只能站在这扇触手可及的大门前,从紧闭的门缝中窥见一点点自由。
“请不要着急,小姐。”
“我们只需要等——”
“等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是多托雷。
就在表彰大会的那个晚上,多托雷的本体亲自敲响了潘塔罗涅私人住宅的大门。
往常,他就连申请经费都只会将数额随意写在申请上,丢在潘塔罗涅的办公桌上等着盖章打款。
所以即使两人有着多年但是并不深厚可还十分牢固的合作关系,对这座宅子来说,多托雷也是一个稀客。
但是潘塔罗涅并不意外——他甚至不用猜就能知道多托雷的目的。
为了那个,他眼中的,完美的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