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小佛堂中,丁芙一身素色暗花长裙跪坐在小小神像前,一面默默念经,一面敲着木鱼,神情专注放松,似是根本不关注外物,只是一心沉浸在佛经里。
听着外面喧哗声,跪坐在红烛旁收拾灯油的莲花,白净面容上透出几丝疑惑与担心,想出去问个究竟,又怕扰了丁姨娘礼佛,一时进退维谷。
直到丁娘子的喊声传来,丁芙敲打木鱼的手才一顿,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来干嘛,不过是兴师问罪而已!
她心中根本无惧,她可是谢家的姨娘,处理一个下等贱婢,又有何不妥?
丁姨娘精致的眉眼间不见慌乱,从容道:“一起出去看看,这些贱婢是怎么爬到主人家头上拉屎拉尿的!”
莲花在浮榆院向来人微言轻,此时低垂眉眼,听话的跟在丁芙身后,一起出了小佛堂。
“丁姨娘,没打扰到你礼佛吧?”
丁娘子说着还侧身朝打开着门的缝隙看去,那姿态,一点也不像帮助赵清德管家十几年的嬷嬷,更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姑娘。
“这是有什么事儿?是这个月份例送来了?夫人竟让你亲自来,那倒是难为你们费心了,还要专门来跑一趟!”
丁芙说罢,便看到了院中已经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的谢谦、赵清德和谢子修,她精巧面容上闪过一丝慌乱,心中暗道,‘老爷怎么也来了?事情闹得有这么大吗?’
她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紧,面上却是笑容和煦,一礼后轻声道:“见过老爷,夫人,还有修大爷……修大爷身体可好些了?这两天怕打扰你修养,就没过去看你……”
话里明里暗里竟是丝毫不问众人兴师动众过来的意图。
恰在此时,有个婆子从门口进来,低声道:“老爷,夫人,渊二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玄色衣裳的俊美少年便冷着一张脸走进了院子,目光极快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一下就看到了苏梨落。
只不过此时她正侧着身子,在打量一个陶缸。
看到苏梨落没事,谢子渊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和身后的文默、节竹分别向谢谦、赵清德见礼,“父亲,母亲,兄长。”
相较于谢子修、谢妍玉对他们二人称呼“爹”、“娘”,谢子渊的称呼就显得官面,疏远了一些。
因着在向杨时序拜师一事上,谢子渊表现得足够听话,谢谦对他的态度也没有那么恨铁不成钢了,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丫鬟刚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谢子渊今日天刚蒙蒙亮,就带着两个长随,骑着马在城里转了一圈,却没发现城里有什么定远将军府。
向着一些衙役打听,他们当中一个最为年长的笑道:“定远将军府?我记得原先是有这么个宅子,但那定远将军多年在西北边陲戍边,宅子空置着,或许都快长满荒草了吧?”
谢子渊给了这年长的衙役一两银子,问了具体地址,就去转了一圈儿。
大门紧闭,倒是看不出里面如何。
又在周围打听到定远将军府的夫人是承恩侯府出身,便怀着欣喜的心情回来,准备告诉苏梨落这件喜事。
进了府却听到两个小厮在议论死人之事,心下担忧,便寻了过来。
苏梨落这会儿终于看到了谢子渊,心下不知怎地就是一阵安定,她和梅蕊一起走回谢子渊身后站着。
谢子渊瞥了梨落一眼,就看到少女往日清澈湿润的眼眸泛着盈盈水光,眼尾晕染着绯红,倒像是捣碎了芍药花瓣汁水涂抹上去,就连小巧的鼻尖也是红红的。
白嫩面颊上泪痕犹在,宛如被细雨打湿了的洁白月季,既清丽脱俗,又泛着无边艳色。
心脏宛如被鼓槌敲打,砰砰跳的声音之大,恍若在耳畔,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谢子渊收回视线,尽量平息自己的心跳,口中淡淡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没审出来谁是凶手吗?”
丁姨娘看到谢子渊过来,却是眼睛动了动,轻声道:“什么凶手不凶手的?子渊,你在咱们自己家里这样说没什么,出了府可不要这样了啊,对你名声影响不好!”
谢子渊听了她的话便想笑,她竟然还以为他是原来那个心甘情愿装傻被骗的谢子渊?
这个丁姨娘每次见他都面上带笑,温柔至极地教他方方面面,实则暗藏祸心,在言语行动中诱导他犯错。
就像他天性爱玩,六岁那年便求了外祖父给他做了个小弓箭,而以他外祖父的脾性,那弓箭自是极为华美,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美观是美观,在心思狭隘,格外善妒的人眼里便极为惹眼。
一日,他甩开身边跟随、照看的仆人,自己拿着弓箭在后宅里到处比划,一会儿射树桠上的鸟,一会儿射枝头饱满盛开的花朵,一路走过,残红满地,鸟雀惊腾。
这动静便惹了丁姨娘的注意,她捡起谢子渊射落花朵的箭矢,而那箭矢也不是凡品,箭身上以金粉写了他的名字。
看着谢子渊手中在阳光下灿烂生辉的弓箭,以及他那张五官极为出类拔萃的脸庞,丁姨娘就想起了赵清德,心中阴暗角落的情绪开始不断蔓延。
丁姨娘看着面前讨要箭矢的谢子渊,计上心头,便笑道:“子渊啊,这箭矢可不要乱射,有些危险,万一不要伤到你自己,那可惹人心疼了!而且咱们府上仆人极多,误伤了人便不美了,老爷夫人也会责罚你。”
然后她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老爷书房门口养着一对画眉,身形极为灵活,若是把它们放出来,用它们做靶子,既方便了你练习箭术,又避免了伤害其他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种简单的伎俩放到现在,谢子渊压根不会侧目,但是六岁那年的谢子渊因着母亲更在意体弱多病的兄长,即使不说,他对于跟自己同样大,却享受着母亲独宠的谢子云是真的有些羡慕的。
所以他听了进去,并且兴致勃勃地朝着谢谦的书房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