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昭鹤院。
皎月当空,银辉洒落,庭院角落里的几株兰花在月光下更显出尘,在寂静的昏暗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谢子渊独身一人站在廊檐下,头顶的灯笼映照在他身上,更显头骨完美,侧颜精致,眉眼深邃。
但他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带着些孤独、萧索之意。
“谢子渊。”
苏梨落抱着金丝虎从自己屋里出来,远远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忙唤了一声,情急之下,竟是直接叫了名字。
但苏梨落和谢子渊却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她抱着金丝虎走到近前,先把金丝虎放到花丛边,让它自去撒尿拉屎,而她则是看向谢子渊,温声问道:“是睡不着吗?怎么在这儿站着?”
他身上的衣服明显还是白天那一身,没有换洗过。
谢子渊这时候才将一张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精致脸蛋儿转过来,静静看着苏梨落,目光有些复杂,直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迎着他的目光,苏梨落不想露怯,便稳住心神,和他对视,一双黑眸恍若黑曜石,晶莹明亮。
谢子渊突兀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而后轻笑道:“没什么,出来透透气而已。”
被他骤然地偷袭整得微愣了一瞬,面上染绯,苏梨落刚想说他,就想到了刚刚他身上的孤寂萧索,不由一下心软了。
两人对视,看清她眼底的怜惜,谢子渊心头紧了紧,很想过去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这样看我,我会不想把你放走的……
“今日你在书房写了什么?”谢子渊攥着手,轻笑着问道。
苏梨落抬头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天空中的皎皎明月之上,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写了一封家书,想让我父亲母亲来接我回家……”
“只是临到落笔,却近乡情怯,不知所书……才浪费了许多纸……”
谢子渊看了眼突然有些低落的少女,轻声问道:“还不知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通州郡。”
那应该是她家吧?
苏梨落低头沉吟,她自从开始接触、恢复原身记忆,她就觉得异样,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许多原身的习惯,这让她有些惶恐不安,不敢再次试图接受记忆,生怕自己变成了其他人。
“通州……”谢子渊把这地名在口中咀嚼了两遍,嘴角有些颤抖,片刻后笑道:“那日后我们岂不是再难相见了?”
他微微侧过头,生怕自己眼里的贪婪、狠戾等负面情绪被苏梨落发现。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苏梨落眸波流转,看了眼少年俊美无双的侧颜,歪头轻笑道:“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书信往来,我还想知道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子渊沉默了一会儿,很想告诉她,自己也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更能和她匹配的人,但想到她口中的书信往来,便把话咽了回去。
“书信往来也极好……”
而后打量了一眼苏梨落,见她温宁如水的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摇曳人心的风姿,谢子渊微微勾起唇角,也抬头看向头顶的明月。
今日月圆如银盘,光辉氤氲,偶有清风从庭院一边吹来,带来阵阵兰花清香,心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通州郡距离这里有千里之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信送回去,这段时间可还要渊二爷多多关照啦。”
苏梨落轻轻眨了眨眼,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谢子渊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刚认识时,我故意为难你,并不是讨厌你……”
苏梨落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颇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咳。”少年被他看得有两分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抬到一半想摸摸鼻尖的手也垂下,轻声道:“从小我不得母亲宠爱,便有些……偏激?反正行事较为乖张……”
“母亲口口声声说着将我们几个孩子一视同仁,但到底是藏不住地,她偏爱兄长,任我年纪小,我也看得出。”
“后来丁姨娘刻意接近我,讨好我,带我玩,让我体验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弥补了母爱,又有些空虚,但那时候我还挺满足……虽然明知是虚假的……”
“我只盼着她能伪装的好一点,只要不那么过分,我都愿意陪她演下去……那时候心里未尝没有,我跟她接触,母亲会不会关心我的想法……”
“只可惜,丁姨娘没能一直装下去,在很多时候掩盖不住她对我的厌恶,而母亲也只是让丫鬟过来警告我,不要和丁姨娘太过亲近……她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
“呵呵,人的两面,我看得一清二楚……”
苏梨落胸腔中涌现出许多复杂情绪,最终却是化为了一声长叹,“那你是想看看我的另一面吗?”
谢子渊嘴唇开合,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他那时候确实是觉得苏梨落和所有人一样,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态度才越发恶劣。
“我的另一面……我也有阴暗面,只不过被我压抑着,人嘛,不能自主控制自己的情绪,和野兽又有什么两样?”
迎着谢子渊潋滟有神的眼睛,苏梨落心头微微一麻,而后偏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出尘的兰花,继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生在谢家,虽说比其他人家已经人口简单了许多,但于某些事情上,该有的凶险一分也不会少……”
“你是嫡次子,未来继承不了家业,正是需要努力拼搏的时候,有朝一日有了功名也好,还是别的,都足够你撑起门户,也不会辱没了你未来妻子……”
谢子渊心头一紧,未来妻子……
心中犹如有一条小鱼跃出了水面,溅起阵阵涟漪,扩散开来。
他看向浑然不觉的苏梨落,声音微哑,“是啊,我要努力了,不会委屈我的未来妻子的……”
苏梨落笑容恬静,轻轻颔首。
说来,这也是苏梨落和谢子渊继枕舟县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谈心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