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的死在这场天灾中泛不起一点水花,而冲击最厉害的,莫过于谢子修和松柏。
看着官兵过来拉走长青的尸首,看着松柏哭到眼睛流不出泪,苏梨落心下不由郁郁。
毕竟是自己身边认识的人,就这样去世了,她心头也是感触良多。
但她无力回天。
生活还在继续。
经过试验,发现白茅草根止血功效确实非凡,晚上,就有官兵过来动员她们这些妇孺,去河堤边挖白茅草根,完成一定份量,会给一碗粥。
现在重建县城的汉子都可能吃不饱,更不要提她们这些在后方的妇孺了。
听到干活就能有粥吃,四周就传来妇女儿童的欢呼声,若不是此时天黑了,她们都要冲到河堤那里去了。
苏梨落的帐篷被谢子修占了,谢子渊回来后便让人在他的帐篷里搭了个小床,用来苏梨落暂时歇息。
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间的欢呼声,心情不由好了一些。
昏暗中,谢子渊突兀地开口问她:“苏梨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梨落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解道:“什么什么样的人?”
谢子渊眼睛闪了闪,趁着黑色的夜色,再一次问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见到苏梨落的时候,谢子渊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抱着特殊目的接近他,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
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她表面上敬重他,实际上背挺得笔直,神态里也没有其他丫鬟的谦卑与温顺。
收起了面上的软刺,却忘了收起自己的傲骨,所以谢子渊觉得她有点蠢笨。
现在又发现她一个小姑娘,竟然是真心实意地牵挂苍生,心系百姓,看着那些灾民的眼底都透着她自己未曾发觉的悲哀和怜悯。
她在悲哀什么?又在怜悯什么?
谢子渊有些看不懂了。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梨落沉默了一会儿,手无意识地在金丝虎身上抚摸,似是在认真想着该怎么回答谢子渊。
她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矫情,但她还是认真的说了出来,“我就是个普通人,除了会一点刺绣,别的我也不会,还很矫情,时不时同情心泛滥,估计在很多人眼里是个烂好心的圣母婊……哈哈哈哈,你别问我圣母婊是什么,我不告诉你。”
“你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如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至于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很难说啊,反正总想变得好一点,变得越来越好。”
苏梨落在现代身体孱弱,只有刺绣拿得出手,也不记得什么现代的水泥配方,想像那些现代网文里的那些主角一样一路开挂,颠覆整个时代,她清楚自己没那个能力。
而且这个夏朝又不是什么八方风雨的乱世,就连这次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灾祸,朝廷也是立马拨放人马钱粮前来赈灾,迅速稳住了灾区情势,是个方方面面无可指摘的平安盛世。
就她了解到的情况,即使夏朝也有着朝不保夕的人,也有着如梅蕊,杏香这样被随意买卖的人口,但这个夏朝,即使放在她知道的历史上,也是个值得万民歌颂的盛世。
因为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过得安稳,能吃饱喝足。
对寻常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过得安稳,吃饱喝足更重要了。
她又哪来的勇气在这安定之世中没事找事的彰显存在感呢?
现在她就想把湘绣传承下去,也算是为这盛世装点一二了。
之后,谢子渊那边是良久的沉默,他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
“谢子渊,你呢?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梨落的反问,让谢子渊愣了一下,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
帐篷里一下变得格外安静,苏梨落听着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揉了揉自己的腰,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出身池郡谢家,背后又有苏郡赵家,一出生就站在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仰望的高度,这是祖辈带给你的余荫。”
“他们或许对你有所期望,想让你科举高中,为官作宰,想让你富甲一方……”
“但你自己,作为谢子渊你本身,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苏梨落的印象里,谢子渊似乎一直被赵清德偏颇的母爱所束缚,画地为牢,天资聪颖的少年除了乖张爱玩,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谢子渊被她问住了,一时无言。
最终谢子渊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苏梨落也没有追问。
在他心里留下这个疑问的种子就好了。
……
翌日清晨,谢子渊看不出任何异常地去干活了。
苏梨落带着金丝虎出去了一趟,让它拉屎撒尿,然后在它蹭着她撒娇的时候也没有心软,又把它拴在了帐篷里。
她跟着人群去了河堤边,而这时候,河堤边的成片的白茅草已经被砍倒,早就有不少人在挖白茅草根了。
苏梨落来到昨天跟李娇儿约定的位置,看着埋头苦干的众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找到她。
正当她张嘴要喊李娇儿的名字时,她的侧前方站起来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冲着她挥舞胳膊。
“苏梨落!这儿!”
她今天倒是把脸擦干净了,让苏梨落也能看清她的相貌了。
两个人碰头,蹲在一起刨白茅草根,李娇儿问道:“你怎么来这么晚?”
然后她又作恍然道:“是不是你主子难为你了?唉,这日子都不好过,你吃不饱,还不能出来干活换吃的了?”
她倒是一点都没怀疑白茅草根的事情和苏梨落有关。
苏梨落笑了笑,“那倒不是,是有点其他事,耽误了一会儿。”
然后她又忍不住好奇道:“娇娇,你昨天抓的蚂蚱,怎么吃得啊?”
李娇儿手上动作不停,却是舔了舔嘴唇,“能怎么吃,用木签子串了,放火上烤熟,可香了。”
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撇了撇嘴,“这么多人过来,今个怕是抓不了几只了。”
苏梨落在现代只听说过更南方那边的烧烤,会吃蚂蚱啊,蝗虫啊,蝎子啊,她却从来没吃过,在脑海里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敢下嘴。
李娇儿却是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朝廷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运来,现在都有人饿死了。”
她说的那个人也不是单纯饿死的,就是地崩时压断了腿,失血过多,又吃不到多少东西,才没撑住。
苏梨落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眼头顶开始散发热量的太阳,心头微微蒙上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