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这烽烟四起的边陲之地难以自保,纪老爷子便在心中下了个决定,纪家儿郎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习武。
从那起,纪老爷子就把现存的唯一血脉纪阳开,扔到了同在上党县的定远将军府,让他接受操练,不求上阵杀敌,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小厮过来通禀,说孙儿安全归来时,他正在处理公务,听到消息,立马丢下手中工作,赶了回来。
而府衙中知道其中内幕消息的人,神色各异,不过对于纪老爷子的行为都没有提出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祖父。”
纪阳开神情肃然地上前,眼眶通红,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而后便撩起衣摆,直挺挺跪了下去,“孙儿不孝,祖父母尚在,孙儿却不告而别,离别诸日,使祖父祖母夙兴夜寐为我担忧,毛血日益衰,精气日益微,心中有愧,不敢当面。”
他双臂在前,双手平行,额头抵在手背,几乎五体投地,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坐在上首的纪老爷子还没发话,一旁的纪老夫人却是心疼的不行,连忙让旁边侍立的丫鬟、婆子去把纪阳开扶起来。
纪阳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在纪老夫人的目光逼视下,纪老爷子只得清了清嗓子,严肃问道:“纵意气之事,不顾父母之养,你离开前,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祖母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
“没有。”纪阳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连忙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孙儿只能先去救梨落,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有些愧疚,当时他确实没有想到家中的两位老人,也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出事,那么失去所有儿孙的祖父祖母接下来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现如今想起来,心下惴惴不安,愧疚如潮水喷涌,差点把他淹没,让他心神失守。
本来沉下脸的纪老爷子又缓和了神色,孙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还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他放下茶盅,摆了摆手,无奈道:“阳儿,起来吧,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说说。”
一旁横眉怒目的纪老夫人这才缓和了神色,而刚刚过去搀扶纪阳开的婆子丫鬟,也顺利扶起了他。
“坐下说,先坐下再说。”纪老夫人看着纪阳开眼底的青黑之色,心疼道,而后又瞪了一眼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呷了一口茶,装作看不到纪老夫人的眼神,对于她的安排也没有反对。
那可也是他的孙儿,他也是会心疼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随后就是“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竟是有人直接骑马到了郡守府正厅外。
随着一声马匹嘶鸣,马蹄声骤然停住,片刻后就有一穿着淡紫色锦裙的女子快步进了正厅。
这一番动静却没让正厅里的人变色,各个神情镇定,想来是对此类情况见怪不怪了。
进来的女子身段高挑绰约,一头长发在脑后梳成高高的马尾,以珍珠冠固定,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顾盼神飞,英姿飒爽。
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定然不相信此女已经年过三十,还有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并且还是一位女将。
“纪伯父,纪伯母。”
刘安阳原先清冽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有些沙哑,朝着两位长辈行礼问好后,便把目光放到了纪阳开身上,没在他旁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面上才堪堪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却不及眼底。
她眼底是如浓墨般的愁绪,让所有与她对视的人都陷入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漩涡之中,难以自拔。
纪阳开神情一凛,这可是他的授业恩师,定远将军苏焕的夫人,刘安阳,一个上能上马杀敌、冲锋陷阵,下能洗手作羹汤,讨论诗词歌赋的奇女子。
看师傅如此模样,纪阳开便想起了梨落,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受难的少女。
不等刘安阳出口询问,纪老夫人便起身去拉她的手,把她摁在了一张座椅上。
刘安阳倒是乖巧,丝毫没有反抗,只是那双泛着些血丝的眸子一直锁定在纪阳开身上,眸中隐隐有期盼和担忧之色。
“安阳,你来的正好,这会儿正打算让阳儿说说他跟小梨落失踪那天发生的事儿,咱们一起听听。”
纪老夫人也没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在刘安阳旁边坐了下来,接着就有丫鬟过来给两人添茶倒水。
“好,那就先听听阳儿怎么说。”刘安阳抿着唇,神色中能看出隐藏的担忧。
纪阳开无意识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把失踪那天的事情全盘托出。
那是一日午后,苏焕如往常一样去了军营,而刘安阳也被事情绊住了,就连他们的长子,十七岁的苏云华也有事不在县城。
纪阳开在家中读书无聊,心血来潮去了苏府,因为他算是将军夫人的弟子,看门的兵卒很容易放了行。
他在校场内独自训练了一会儿剑术,虽是春季,但他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
纪阳开就停下了训练,朝着校场死角的水井走去,准备打桶水擦洗一下。
他刚在水井边弯下腰,就听到急促地脚步声,他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竟是肩膀扛着一卷被褥的两个男子快步经过校场,朝着墙根前行。
也许正是因为水井那里是死角,容易被人忽视,这两个男子都没注意到纪阳开。
也许不是被忽视,而是他们知道,这个时辰苏府的校场内不可能有人,就有了松懈。
窃贼?!
这是纪阳开的第一反应,他还从没想过通州郡会有毛贼敢进将军府偷东西!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随即他就意识到这两人应该是偷到了什么贵重物品,正准备要逃。
毕竟他也知道,苏府的校场是经过扩建的。
那一堵墙外,便是一条几乎没有人烟的破败巷子,如果让那两个窃贼逃出去,想要再抓住他们,那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