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袅袅的美貌少女在书案边提笔书写,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皓如霜雪的藕臂,水墨从笔尖流泻,在宣纸上留下了一行娟秀流动的字迹。
傍晚的阳光透过轩窗洒进屋里,宛如在桌边伏案写字的少女身上披上了一层金纱。
屋内安静的出奇,就连院里的鸟雀鸣叫声都小了许多。
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谢子渊听到了自己犹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惊飞远映碧空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这句诗是苏梨落名字的由来,是杜牧的《鹭鸶》,她想看谢子渊还能说出“俗气”的评价吗。
没错,她还在记仇。
谁知谢子渊只是扫了眼她的字,淡淡点了点头,就让她继续研墨了。
这让苏梨落满腔的热情一下扑空,研墨研墨,字写成那样,还不好好练习!
她却没注意到,谢子渊在看着她的字迹,在模仿临摹。
……
今日礼部出了件大事,左侍郎周孟右迁,外任巡抚。
谢谦在礼部当值,是正五品郎中,因着家境殷实富足,时常请同僚上级宴饮,在礼部当中人缘属实不错。
今晚礼部同僚张罗着给周孟办了送别宴,宴会上觥筹交错,歌女舞姬,莺莺燕燕,气氛很是热闹。
礼部尚书和右侍郎过来喝了两杯水酒就离开了,周孟年近五旬,终于算是熬出了头,便多喝了几杯酒水,没多久便有些醉了。
谢谦见周孟眼睛惺忪,一张被时间留下了痕迹的脸庞上染着醉酒的坨红,衣衫、鬓发都有些散乱。
不禁感叹,这位今日还真是放纵了一回!
想着他年迈体衰,谢谦就提议他先去把周孟送回去,可不能在这大喜的日子出了什么差错。同时还自掏腰包让酒楼的掌柜给每桌上了一坛好酒,让众人纵情饮用,引得众人齐齐叫好。
在送周孟回府的马车上,醉意朦胧的周孟突然出声,把正闭目养神的谢谦唬了一下。
“乐安。”
乐安是谢谦的字。
谢谦扭头看过去,只见周孟面上还带着些醉酒红晕,眸中却是明亮有神,忙恭声应道:“学生在。”
谢谦当年赴京赶考时,曾拜读、研习过周孟的文章,后入了礼部,在其手下当值,向来是以学生自称。
周孟面上带笑,语气和缓,“景安元年朝廷加开恩科,我十九岁一朝中举,当年也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跟你相比,我算是出身寒门,曾经也天真过,以为中了举人就能做父母官,为家乡百姓带来安康便利。”
“可是在吏部登记选官后,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努力弥补不了的。同科举人陆陆续续被各部选走,只剩下我们这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学子。”
说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后来我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自尊,去求了一位恩师,恩师出面才给我安排进了礼部,做了个主事。”
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恩师付出的人情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他娶了恩师那个貌若无盐的女儿,而在故乡一直苦苦等待他的,那个和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柔弱女子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心灰意冷,听从了父母安排,嫁去了外地,几十年不得一见。
即使现在儿孙满堂,他每每想起这些往事,还是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周孟独处一室时,他也会想,如果能再来一次,这一个出仕的机会,他还会不会去换。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如果。
周孟敛下眸底的苦涩,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我在礼部待了多久吗?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现在雪鬓霜鬟,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
他用一切换来的就是这三十年郁郁生涯!
谢谦一直屏息听着,他不清楚周孟身上发生过的故事,只是听到此处时,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学生见识浅薄,仍是觉得周师还宝刀未老。周师此番右迁,定是能有有一番作为!”
周孟抬眸看了一眼谢谦,见他面上神色不似作伪,就笑道:“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话语间,苦涩尽去,能听出他的雄心壮志,以及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的决心。
周孟看马车已经快行驶到自家府门,就倾斜身子过去低声道:“入秋会有一次京察,礼部一些人的位置也会动动,我已经向上峰写了一封推荐信,若无意外,你会接替我的位置。”
“当年你高中探花,却被放到礼部做一个小小主事,乐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谢谦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以来想知道的,他曾经思考过许久,此时便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陛下在位已三十年,东宫太子仁慈宽厚,再加之皇太孙天资聪颖,在朝中拥趸众多,继位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学生斗胆猜测,陛下压我十年,是为了让我接受太子提拔重用的恩情,为太子所用,成为未来新皇的忠诚班底。”
他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探花,如今把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但他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些情绪,表明他的心中并没有那么平静。
“我写得那封推荐信,便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话音落下,就听到车夫拽紧缰绳,马匹发出了“咴咴”声。
车夫知道车厢里的主家在谈事情,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迎着周府门口家丁怀疑的目光,把马车停在了周府门口。
马儿站在原地打了个响鼻,不时原地踏几步,马蹄敲在石板上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周孟此言,没有直说,但也表明了谢谦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拍了拍愣神的谢谦的肩膀,自顾自钻出了马车。
只是,这世上哪有板上钉钉的事情,只要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哪里有十拿九稳的说法……
就算坐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历朝历代被推翻的又在少数吗?
王权更迭,次次都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哪有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