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还没亮。
晨曦刚刚浮出天际。
一道牛角号便冲天而起。
声音苍凉凄怆,龙吟般奔腾。
号角声传透天宇,响彻云霄!
时间还早,才凌晨四点多钟。
号角一响,四下的狗便开始狂吠。
随之,灯火依次在农户家里亮起。
随着门响,开始传出脚步和人声。
瞬间,父亲在呼唤还贪睡的儿子。
妻子大声嘱咐,给丈夫准备着行头。
孩子们被惊醒,兴奋的缠着大人们。
声息在传递,灯火燃起,四野不再寂静。
凌晨的门响和人声,在乡野分外清晰。
“康山喽!带上狗,七爷屋外起坛!”
一个浑雄的吆喝,响彻山野!
没错,这是要康山了。
好久没听到这熟悉的号角。
老猎人颤巍巍起身,倚门遥望。
回想当年,自己也正值少壮呢。
而此时,已经是儿孙们的世界了。
不一会,田垅上便撒满点点火光。
伴着狗叫,人们朝着七爷家汇集。
那时候,段家门外早已人声喧哗。
段七爷家的禾坪,渐渐聚满了人。
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烧,光焰腾空而起。
四野八荒的村民带着火把火铳,朝这汇集。
我站在屋外,看着段七爷和族长设起法坛。
老族长已经穿成傩公,腰间别了一个小葫芦。
这个小葫芦上面画了符箓,倒像是盛猖葫芦。
他系着湘西常见的刀匣,在法坛前准备祭祀。
段文婷也穿戴整齐,完全成了民俗小女人。
昨晚人多我们都没上床,大伙说了一夜话。
这不,凌晨时分便开始起坛,为康山准备。
这是标准梅山仪式,显得古老而神秘。
屋外随着三声锣响,老族长开始请卦。
法坛上摆的着,正是翻坛倒峒张五郎。
族长开始作法,起坛念咒依次进行。
所有的猎人都恭恭敬敬站在他后面。
仪式比当初段七爷更隆重,也更复杂。
族长年纪虽然老了,但身手可一点没拿下。
法咒罡步如行云流水,看得我眼花缭乱。
很快便请出阳、巽、阴三卦,大家一声欢呼。
随之开坛行法请祖师什么,可谓一气哈成。
动作行云流水,娴熟流利比七爷更显大气。
看来,族长就是本派顶级师公,法威极盛。
随之问请精怪方位,请各路祖师法驾封山。
一步步下来,大家又跟他一起,叩拜祖师请吉。
这些猎人,人手一个翻坛老祖张五郎像,随身携带。
随之,他一声断喝,大声道:“弟子出门左手化为东路和合仙师!右手化为南路和合仙师!左脚化为西路和合仙师!右脚化为北路和合仙师!吾身化为五路和合仙师!有请梅山院内列列师真、列列师祖、千个坛头共个老、万个坛头共老君、莫争你强我弱、十万山头打得千斤肉头万斤肉尾、回来祭饷猛猖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焚香烧纸,有人鸣锣吆喝热闹非凡。
族长在空中虚划,念道:“起山人,化为惊天动地五猖兵!挡路人,化为捆山截凹五猖兵!祖师前去五猖兵!弟子……后随大喊三声!发动十万天仙兵、十万地仙兵、十万水仙兵……前去十万山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之,端起符水,开始给众猎人化身变神。
变神之法有多种,族长念念有词。
化身咒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化身各师有各咒,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化三峒梅山则念:“弟子出门叩请祖本二师,存吾身化吾身,吾身不化非凡之身,化为三峒梅山为正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又如化身为胡、李、赵、三王等等,口诀咒语各神各异。
还有翻坛老祖、三元盘古真人、无名天子、白鹤仙人等。
再给猎人抹扦,可免除脚板受竹扦利石划破脚掌脚踝。
他念道:“弟子出门交起抹扦决,一抹天扦、二抹地扦、三抹人扦、四抹鬼扦、五抹十万山河尽扦倒!蛇不当头、虎不现爪、龙不现尾!左脚化铜板仙师,右脚化铁板仙师!”
随后,又加施神行符咒。
此法,可令猎人奔跑如飞神行不累。
又用符水法咒,给狗封毒、封邪、封创。
只见他念道:“白狗化为白龙,黑狗化为黑龙,黄狗化为黄龙,花狗化为花龙!前去十万山头……左穿左过、右穿右过、前山搜到后山、穿云破寨、五营四哨搜寻……野外!”
这些法门,不仅令猎狗如有神助,还可免遭山中野兽毒虫等咬伤。
都打整好了,那个胖胖的族人,举起一枝双管猎枪朝天放了一枪。
这货的猎枪可有持枪证,算是正儿八经的猎枪,公安局备案的。
他既然有这杆枪,待会肯定会坐坳脚守活口,防止精怪遁形。
一声巨响,听得猎人吆喝,康山狗咆哮,大家朝老屋场出发。
跟在后面,看着长长的火把队伍,喧哗的人声不免感慨。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完整的封山康山仪式,不免心生敬畏。
突然感受到,当年翠儿说卢家师公进桃子洞的情景。
看着前面狼虎般的猎人,才明白当年她有多绝望。
这些猎人对精怪的压制,异蛇再邪也无路可逃。
大家浩浩荡荡,很快就来到了老屋场前面。
此处如同仙境,屋顶竟然袅绕着淡淡烟色。
族长站在院内,掐了个法诀朝瓦屋一放。
只听瓦屋木柱,蓦然发出轻微的吱呀。
一阵疾风吹来,这风仿佛从屋里吹出。
只激得外面的杂草灌木,吹得轻晃。
然后沉着脸,对大伙说:“放狗!”
各家的狗主人,于是大声使狗。
康山狗一涌而进,冲进了瓦屋。
随着狗子进去,大伙也跟进屋。
这间神秘瓦屋便人声鼎沸了。
想不到我九死一生的鬼屋。
此时,竟没了任何异状!
这才明白顶级师公一出手,诸邪退避!
穿过破旧的木屋,大家带着狗朝后山搜去。
段七爷也走进屋,将我丢在屋里的柴刀找到了。
我跟段文婷在后,默默打量着这间诡秘的旧屋。
她解释道:“大哥封了山,请了各路祖师,所带的五路猖兵,邪祟早就望风而逃……这屋现在正常了,你不一直想看看那井吗,去看看吧。”
没错,我还真对那眼古井,念念不忘呢。
当初七爷死活不让我靠近,于是跟她走向厢房。
果然,就见那井被封了,井栏倒还留在原处。
井口让水泥封冻,隐约有井的圆形。
而且,一看封掉好长时间,都长出了青苔。
回想当初那个诡秘鬼脸人,我皱了皱眉。
忍不住问:“我记得,当初曾在屋外看到一个满脸疤痕的人,在井栏上冲我一笑,然后就跳下井去了。七爷说三十峒没这个人……他是谁,你知道吗?”
段文这愕然,她紧张的盯着我,说:“你说……看到一个满脸疤痕的人?是不是头发都没有了……就像被什么都西给咬掉一样、反正到处都是疤痕极难看、对吗?”
我一愣,赶紧点头。
莫非,她认识这个人?
可段文婷却惊道:“三十峒确实没这个人。可我在南洋还没回来时,经常梦到关于老屋场的梦。有时候,就发现这个巨丑的东西,一掠过而!这井明明封掉了,你说曾经看到他坐在井栏上……然后,就跳井了?”
我点点头,也感觉不可思议。
要知道,那可不是幻景,当时七爷也在。
段文婷道:“不知道他是谁,但跟小蓉很亲密。”
正在这时,段七爷过来叫我们了。
带着那条小黄狗,像模像样的。
然后对我们说:“大哥山都封好了,跟大家正在赶山。这个时候没人敢掏鬼。大哥让我来告诉你,要不你再试下,能不能用法咒找老祖宗墓穴。”
段文婷点头,这时便出了厢房,回到堂屋。
她将备好的香炉和祖师本师像,想上神龛。
看她那么不讲究,我赶紧找块抹布,打扫起来。
段文婷一愣,显然是想起什么似的,默默无语。
以我目前的感应,一看就知道她想起段小蓉。
或许,之前都是她做这些事情,才会出神吧。
果然,她扭头对七爷说:“七哥……待会搜到了,留她条命行吗?”
段七爷叹道:“她要老实,大哥肯定有分寸。不过,她现在是蛊,就算是精怪身。大哥就是冲她起的坛,就怕她不知深浅,惹怒祖师……哎!”
没错,开坛封山,坛主会祈祷,然后针对目标。
简单打猎、有打猎的祈祷方式,但也有固定东西。
比如,早年伤人的豹子野狼,甚至最危险的老虫。
老虎是最危险的猎物,这玩意又凶还有极邪伥鬼。
这就像请祖师和各路仙师集中注意,专门对付它们。
段文婷不再说话,摆好神案便焚香烧纸,开坛作法。
她穿的民俗服装,头上罩块红布,显得英姿飒爽。
然后嘴唇轻启,默默念诵咒语,然后快速掐诀。
梅山法博大精深,请的神仙可谓包罗万项。
我发现,她运用了不少的道家的手诀。
包括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甚至还有释家法咒真言,简直就是大杂烩。
完了,这才一声疾喝,焚符喷水跺了一脚……
然后,退了一步,捧法诀闭目静候。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冲七爷摇头。
看样子,她这是没有任何结果了。
我说:“这个……找到墓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