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悦楼的寇白香,陆九台当然认得。
京城百万人口,除却教坊司的东西二院,上档次的销金窟还有十二家,号称十二楼。
这十二楼中又分上四楼和下八楼。其中上四楼寻常的商贾若没有深厚的背景,别管出多少银子,你根本连门都进不去。
那里是武勋贵戚和文官清贵们的交际场所,商人别来碰瓷。当然,你要是文采斐然或者满腹经纶,也是可以进的,而且结账可以打折甚至免费,代价就是必须留下点墨宝或者诗词歌赋了。
这红悦楼就是上四楼中排第二的青楼。
寇白香便是红悦楼自小养大的歌伎,十五六岁就琴棋书画略有所得,更是凭着一副好嗓子在一众新人里崭露头角。十七岁时便凭着一曲东坡居士的《满庭芳》技惊四座成了红悦楼的头牌花魁。
陆九台也是在红悦楼里见过寇白香抚琴吟词的,只是他不爱上四楼里那假正经的调调,还是更喜欢下八楼那种接地气的服务,嗯,就是可以随便摸大腿。
只记得好像听说成国公家的小公爷朱逢贤爱去红悦楼,更是对寇白香多有青睐。
“我倒是知道寇大家,”,把青楼里某些技艺特别出色的女子叫做“大家”,也算是一种尊称,属于对她某项技术的认可。陆九台还是有些茫然,“可你叫我帮你家主人解脱,是什么意思?她也被困在这鬼蜮中了?”
张献忠忽然冷着脸插话,“恐怕不是被困在这里吧,俺老张猜一下,这个娘们口中的那个寇白香已经死了,而且就是这一方鬼蜮中的恶鬼,对不对?”
陆九台一怔,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应该不会,若是如此,墨兰姑娘又为何说要我帮寇大家解脱?”
没想到墨兰却是低声喃喃着,“主人她,确实,确实化作恶鬼了。。”,说着,一双明艳的眼眸中开始逐渐湿润起来,眼见着颗颗泪珠就要滚下来。
“哭个鸟毛,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张献忠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又不是人。。
黄脸汉子的一声怒斥吓的墨兰身子一抖,生生止住了泪水,娓娓道来。
寇白香因为从小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加上天资卓越,早早就被定位成了清官人,便是成年了也不会接客,这样才能赚到大钱。吃不到嘴的才最贵,这个道理很简单。能在京城把做成上四楼之一,红悦楼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通天的背景,不管是武勋还是文官,想强行搞定一个红悦楼的头牌花魁,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一直等到成国公家的小公爷对寇白香一见倾心的时候,这位花魁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处子清白身。
小公爷朱逢贤虽然说不上是个什么天真纯良的少年,但基本上还算个老实人,面对钟情的青楼花魁根本没想要以势压人,见过寇白香的第二日就拿出了珍藏的《金陵官妓图》,只说是见面礼。之后便日日打茶围,夜夜大撒币,只为能和寇白香说说话,聊聊天。
寇白香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自小在青楼长大的又怎么会不懂这些事?多日相处下来,小姑娘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小公爷真的对自己情有独钟。
每一次在闺房里观摩赏玩小公爷送给自己的那张唐伯虎的真迹,寇白香越来越笃定这就是自己脱离红悦楼的契机,毕竟再红的花魁也有年老色衰嫁做人妇的时候,与其到时候落得个“嫁作商人妇”,倒不如跟了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小国公。
心中暗暗有了决断,寇白香便寻了个时机旁敲侧击的询问朱逢贤能不能把自己带走。
朱逢贤喜出望外,当下就答应给寇白香脱籍,娶她为妾。
隔日便拿了五万两银子给寇白香赎了身,虽说五万两银子对于红悦楼一个还是处子的摇钱树来说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国公家嫡长子的面子也足够,红悦楼的主事便痛快的答应放人。
大明有个不成文的诡异风俗,那就是迎娶青楼女子都是晚上夜深之时迎亲。小公爷得了红悦楼的应允,便喜滋滋的回了国公府,等着晚上派人去把寇白香接回家。
小妾入门不准穿红嫁衣,日落之后寇白香便穿上了自己最钟爱的一身白色锦缎马面裙,戴上了漂亮的金丝青玉发髻,怀中抱着唐伯虎的真迹,盖着红盖头,在红悦楼的闺房里一直等到了亥时,那国公府迎亲的小红娇就来到了红悦楼的后门。
看着四名轿夫和一队国公府的八名骑在骏马上的骑士,寇白香虽然略有失望,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奢望国公府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的把自己迎进门。
只是不见小国公朱逢贤的身影,心底有些忐忑。
那陪着寇白香出嫁,权当做临时娘家人的一位红悦楼老鸨似乎看出了寇白香的心思,笑着安慰,“小公爷什么身份,哪能三更半夜的来迎咱们?”,
说着那老鸨一手从身边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青花琉璃杯,一手拉着寇白香的手,神色凄然,“白香,喝了这杯酒,你就与咱们红悦楼再无瓜葛,妈妈也不想在红悦楼里看见里。“
寇白香也是一阵哽咽,拿起老鸨手中酒杯,递到红盖头下的嘴边一饮而尽,之后便上了国公府的小轿。
为首的骑士一声起轿,软娇被抬起前行,两旁的马蹄声有节奏的此起彼伏,随着轿子轻轻晃动,寇白香只觉得渐渐困意上涌,竟是睡了过去。
等到寇白香被剧烈的晃动惊醒,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是一对马蹄在不停奔驰,月光下的泥石土路在不断向后延伸,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山林里树枝被夜风吹动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寇白香被捆在马背上。
自己不该是在迎亲的软轿中么?应该到了国公府吧?寇白香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寇白香想撑起身子,发觉自己双手被丝绢捆的结结实实,她又想喊救命,却发现平日里能唱出余音绕梁歌调的嗓子只能发出嘶呵嘶呵的声音。、
寇白香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马背上的骑士似乎察觉到了女人的挣扎,勒住了缰绳,胯下的骏马一声嘶鸣,停下了脚步。
骑士没有下马,只是侧着头看着身后被捆着的寇白香,没有感情的说道,“寇大家,对不住了,咱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寇白香这时才注意到周围一共四个骑士,她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惜喉咙里依旧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呵呵声。
那骑士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怜悯,继续说道,“小公爷执意要娶你进府,这让国公爷很为难。”
或许是连续骑行了多日,或许是出于马背上女子的怜悯,骑士把一切前因后果告诉了寇白香。
朱逢贤要娶寇白香为妾本没有问题,可偏偏朱逢贤有个已经被皇帝指婚的妻子,乃是山东鲁王家的嫡女。
亲王嫡女怎么能和青楼女子共事一夫?哪怕是个妾也不行,虽说没有律法宗法制约,可这事要真的成了,成国公和鲁王必然成为朝廷里的笑话,就算是皇家那里也是一桩不光彩的事情。
可朱逢贤恋爱脑上头不管不顾,竟然为了这事和成国公顶撞起来。
于是老国公便干脆趁机会叫了心腹替换了迎亲的队伍,又收买了红悦楼的老鸨给寇白香喝了掺了药的酒。
等寇白香在轿子里昏睡下去,连夜把她带出了城,一路向东疾驰,四个人轮流休息时就给昏睡中的寇白香喂食些蜂蜜水,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寇大家安心,国公爷不是个残忍好杀之人,此事也属无奈之举,你喝下的那毒酒,只会让你哑上七天,只怕你路上惊叫引得节外生枝而已。”,那骑士掏出水壶灌了一口,又道,“此番我等前去蓟镇大营,国公爷有一故友之子,现在是蓟镇大营的百户官娶有一妻,但尚未绳子,国公爷可怜寇大家出生囹圄,既然已经脱籍,便允你嫁给那百户官做一侧室。也算美事一桩。”
寇白香在马背上如同雷击,脑子一片空白,随后就剧烈的挣扎起来。
凭什么?自己就要嫁入国公府,为何就要成了一个小小百户的侧室?
那骑士也不管那么多,瞥了一眼马背上的弱女子,给其余三人打了个手势,有催马前行。
一个青楼弱女子能如何挣扎,片刻后就觉得浑身疼痛,连喘气都觉得肺痛,便渐渐瘫软下去。
一行四骑在月下进入一处山林,道路逐渐抬升,两边密布树林,忽然间从路边窜出一个高大黑影,惊的为首骑士胯下骏马前蹄高高扬起。
竟是一头黑熊拦住了去路。
噗通~
“不好。”,为首骑士暗叫一声,马背上的寇白香滚了下去。刚要下马去寻,那黑熊的爪子已经拍到了眼前。
这边四个骑士和体型比正常黑熊大了一圈的熊怪斗在了一团,那边滚落山坡的寇白香只觉得天旋地转,翻滚中一阵剧痛从左腿出传来,随后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