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身为锦衣卫的总旗,自然晓得东厂是怎么回事。
东厂提督自然是皇帝亲信大太监,下设六个掌刑千户,东厂建立之初这些掌刑千户都是从锦衣卫中调用选拔。但是作为职能有重叠的两个机构,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必然慢慢开始有了冲突。掌刑千户的人选便不再从锦衣卫中选拔了。
六个掌刑千户下面是子丑寅卯十二个掌班,掌班下面是若干领班,领班手下是役长,也叫档头。
顺便一说,后世影视作品里称呼东厂的“档头”,其实在东厂里的地位非常低。每个档头手下常规是十二个番子为一队。每逢外出公干,都是12人一组。
李锦从门缝看出去,只有七个人,想必还有几个番子或者在围堵自家的后门。
而且,这个带队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档头,东厂档头的穿着是有规制的。必须戴尖帽,穿白靴。而门外领头的这个,穿着内宫阉人的服饰,应该是个东厂的领班,甚至说不好,有可能是个掌班。
东厂番子为何要来围住我家?
心思转动,难道跟叔叔有关?
李弘基到现在没有消息,难道和今日的爆炸案有牵连?
所以东厂要来拿人?
李锦心下慌张起来,若事情真是如此,自己该怎么办?
杀出去吗?
嗯?不对。李锦发现了一点。
门外全是东厂番子,这就不对了。
自己是锦衣卫总旗,假如真的是叔叔犯事,那东厂不会不知道李弘基还有个锦衣卫的侄子,而且住在一个院子里。
心下了然,李锦鼓起力气,用上所有力气,大喝一声。
“什么人?!”
一脚踹开自家大门,提刀站在门口。
看着面前六七个东厂的番子,假装不知道,又爆喝一声,“狗贼!敢在京城作乱?!”,一边把横刀抽了出来。
两声爆喝,在巷子中回荡,惊起不少动静。
也让番子们错愕,领头的太监先浮起懊恼的表情,紧跟着不慌不忙的站出来,开口说道,“我是东厂掌班汪崇,奉命来缉拿李弘基,你是何人?”
李锦心中鄙夷,真会装蒜,你来抓我叔叔,能不知道我是谁?东厂的探子这么废物?
但是脸上不显,摆出一副愕然的神态,演戏,我也会。
“原来是汪掌班,卑职锦衣卫总旗李锦。李弘基正是卑职叔叔,不知道他所犯何事?”
汪崇看着眼前的小总旗,态度恭谨,神情倨傲的说“神机营千户宋小山牵涉昨日的火器局爆案,百户李弘基乃宋小山部下,牵涉其中,东厂奉命缉拿一干人等。李锦,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先想想怎么自保吧。”
李锦面色慌张的退了一步,喊道,“叔叔一向忠君爱国,怎么会牵扯这等事情中?是不是搞错了?汪掌班可有证据?”心中暗自吐槽,艹,这后退一步的戏演过了,稍显浮夸了。
汪崇面露不耐,“事关机密,你也配知道?想知道,也行,跟我们一起回厂狱说吧”
李锦沉吟不语。
汪崇上前一步道,“让开吧。”
李锦却是纹丝不动,拱手低声问道,“事关国朝大案,卑职不敢阻拦,请汪大人展示一下缉捕文书吧。”
汪崇面露愠色,“此事乃是掌刑千户田大人口令,事急从权,你不要胡搅蛮缠。”
李锦听到此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果然如此。
他料定东厂其实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李弘基作案,甚至那个什么神机营的宋千户也只是有嫌疑。如此大案,朝廷肯定震怒,查案的压力给到东厂,很容易会查到今日有神机营的部将要去火器局公干,作为外臣的神机营几人,必然就受到了怀疑。
至于证据?
先抓起来再说。
万一最后什么也查不到,为了应付皇帝和朝堂诸公的责难,那抓起来的人,就是替罪羊的人选了。
至于口供,呵呵,进了厂狱,想要什么口供拿不到?
锦衣卫的诏狱里,想要犯人承认自己是只兔子变的,只需要一晚上。
想必东厂也不会没有这个本事。
李锦看到前来缉拿李弘基的人,只有东厂番子的时候,就猜到这是东厂里有人自作主张了。不然按照规矩,自己这个总旗在这里,涉及到锦衣卫的亲属,前来办案的人里,必然会有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跟着。
不合规矩!
脸上的恭敬和慌张全然不见,李锦狞笑着一刀抽出,眼神瞥了一眼四周,一声大喊,“汪掌班,你要私自拿我锦衣卫的亲属当替罪羊吗?”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巷子里四周走出几个汉子来,面色不善的看着一众东厂番子。
汪崇暗叫不好,上了这小兔崽子的当。
李锦家院子所在的这个巷子,虽然没有什么高门大户,但是住的也都是官吏之家,寻常百姓很少,不是军官眷属就是各个衙门的低级官员。
李锦那几嗓子,就是要把人惊醒。
此时围观的几个人里,一个面相粗豪的汉子,朗声道,“李家小郎,怎么回事?”
李锦喊道,“赵老叔,这个东厂的番子,一无凭二无据三无文书,想要抓我家叔叔。”
说话的赵海论起来也算锦衣卫百户,只不过现在侍卫亲军只负责皇宫的保卫,已经跟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不算一个单位了。
但是赵海与李弘基算是相熟,又是邻居,此时站出来说话,理所应当。
而且,侍卫亲军的百户,可不怕什么东厂。
侍卫亲军保护皇宫,除了不能进入嫔妃后宫,跟太监一样,都是皇帝的身边亲信人。
美国总统的特情局保镖,会怕你FBI的探子么?
井水不犯河水。
赵海听到李锦的喊话,冷笑两声,“无凭无据的就要抓人?东厂好大的官威啊。”
“什么人,在此呱噪?!”赵海阴阳怪气的说话,汪崇脸上挂不住的喝骂出来。
”老子叫赵海,怎么,打算连老子一起抓?来来来。“
旁边一个番子,应当是熟悉这一片的情况,在汪崇耳边低语一句。
侍卫亲军百户?
汪崇悻悻然偃旗息鼓,口气不再那么跋扈,”本官乃是奉了东厂掌刑田尔文的口令前来缉拿嫌犯,尔等不要自误。“
”一个掌刑千户的口令,就能把国朝将官抓起来?赵百户刚才说的对啊,你们东厂真是好大的官威!哼!“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锦面色一喜。
总算来了。
大兴县八品主簿,袁化章。
一个县衙主簿,实在是芝麻小官。
但是这个袁化章老爷子,不光是主簿,还是县令徐聪的师爷。
大兴县令,七品官不算大,但是徐聪徐县令才29岁。
29岁的知县,还是京城的知县,必然是有背景的。
想一下后世谁能29岁做到北京的东城区区长?
这可是京城。
只因为徐聪的爷爷徐锡龙是景隆皇帝的老师。
徐聪的大伯徐启元是现任的陕西巡抚,当年皇帝的伴读。
这个袁化章老爷子原先就是徐锡龙的谋士,本来已经过上了退休生活。
徐聪年纪轻轻做了京城的知县,徐锡龙又把袁老爷子请来给孙子掌舵。大兴县衙里,可以说是徐县令做官,袁老爷子做事。
所以这袁化章虽然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是实际上在京城的影响力却不小。
李锦等着就是这个住在巷子最里面那深院里的袁老爷子。
同住一个巷子,自己的婶婶和袁老爷子从老家带来的那个妾室平日里相处的还不错,算是熟人。他赌的就是那位半老徐娘的阿姨会吹枕头风让老爷子出言相助。
加上袁化章虽然为人处事圆润,但是骨子里为人刚正,有着读书人的气节,必然不会看着东厂的番子无凭无据的抓人。
两个仆人打扮的青年举着灯笼,走在前面,一个青衣老人慢慢的走出,围观几个汉子看到,纷纷向其拱手致意。
老人看着眼前东厂众人,开口道,:”偷偷摸摸,犹如做贼,不像缉拿嫌犯,倒像是要结伙行凶的匪徒。”
两个番子想要喝骂,却被汪崇阴冷的眼神制止。
他认得袁化章。
这位老人的背后是徐锡龙,虽然徐阁老十年前就已经致仕归乡,
但毕竟曾经是景隆皇帝的老师,先帝时期的阁老之一,哪怕东厂提督高吉阳,在面上也得客气三分的人物。
汪崇朝着袁化章拱手,来到老人身前,低声道,“袁主簿,此事乃是田掌刑所命,事关火器局,非是我等胡作非为。”
袁化章捋着胡须缓缓道来,“可有证据,是那李弘基犯案?”
汪崇诚恳道,“五月初八,乃是神机营收取火药之日,但是昨日乃是初六,神机营千户宋小山要提前支取神机营配属的火药。而且从案发至今,宋小山和其入城的几个部下,都不知所踪。东厂番子前去神机营大营打探,这几人没有归营。这李弘基也是宋小山所辖百户,昨日也在京城,所以。。。”
汪崇说的话,声音虽然低,也只是让外面围观的几人听不到,却没有避讳就在身边的李锦,似乎有意让他听到一般。
“神机营的人,可能在火器局就被炸上天了,但是我叔叔,当时肯定不在火器局。”李锦插嘴说道。
“你如何得知?”这是袁化章在问。
“昨天清早,我在日忠坊抓捕草原探子,遇到我家叔叔了。两柱香不到,火器局爆炸。除非我叔叔能飞过去,不然绝对来不及赶到火器局。”李锦斩钉截铁的说道。
此事昨日几个锦衣卫的力士还有小旗都看见了李弘基,李锦没必要隐瞒,也不用隐瞒。
“说不得,李弘基只是要在外面接应呢?不必赶到火器局也可。”汪崇说道。
袁化章沉吟,“李总旗,令叔可在家中?”
李锦沉声道,“我家叔叔至今未归,不知所踪”。此话一出,李锦自己都觉得不太妙。如果李弘基不是自己的叔叔,李锦都会觉得此事李弘基不对劲。
李弘基要么在火器局遇难了,要么回家,要么回到军营,不知所踪这四个字,确实大有文章了。
汪崇冷笑,“李弘基不见了,他老婆孩子还在。"
言下之意是很清楚了。
李锦闻言大怒,”你敢?“
就在李锦与汪崇对峙之时,李锦身后自家院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接着一个黑衣人满脸血污的连滚带爬从李家院子爬出来,滚到汪崇脚下,声音里带着恐惧,”汪掌班,李家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