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中,叶纶忽而连续咳嗽了一阵,面色和唇色都泛白起来。
桑凯紧张道:“奴才去找御医。”说着就要爬起来。
叶纶摆摆手,沙哑着声音道:“不用,他们诊了又诊,还是一样的结果。朕的身体不过是一天不如一天而已。”
“陛下……”桑凯忠心无比,听到此言很是心痛。
叶纶倒还笑得出来:“凌蕙是个撑不住的。等朕走了,一切就成了珩鸿的担子。”想想自己少年英才的儿子,“交予他想来不错,只是再卓绝也不过二十一岁,朕总是对不住他的。”
人说主少国疑,皇帝叶纶身体欠佳还一直强撑着不让外界发现一点端倪,为的就是政局平稳。叶珩鸿如今有了军功,再在朝中执掌国事一段时间,正式接位时就不会有什么阻碍。
桑凯还是不解:“您为何要瞒着殿下呢?让殿下尽快接手,您也好将养身体啊。”
叶纶摇摇头,他秉持着一颗爱子之心不愿这么做:“他还是太年轻了,能有如今的成就已是很好。倘若告诉他朕病了,还不知他会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是少年老成,能看出点活气的事就是要娶自己心爱的人。朕还好,起码能看着他成完亲,在朝中历练些时日。”
叶纶和叶珩鸿的年龄差有些大,叶纶都要油尽灯枯了,叶珩鸿才基本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储君。往往这个关头,都是国家不稳的契机。
冬日天光放晴,积雪不曾化完,恰是围炉煮茶品茗的好时节。
用过早膳,谢野云又有些困了,长而浓密的羽睫搭在下眼睑上,饱暖果然使人不思进取。见状,叶珩鸿牵着人往茶室里走。
茶水在紫砂壶里咕噜咕噜地煮着,侍茶宫人看着火候,清新淡雅的茶香浸润缭绕着小小的一方天地。
叶珩鸿将谢野云拉坐在怀里,颠了颠让人坐得舒坦,谢野云好似没骨头一样软在他怀抱里。
叶珩鸿手上搂得紧,嘴上却调侃道:“不是要胡闹吗?怎地坐都坐不好。”
谢野云其实没什么心情,现下好像没什么事,可过了年婚期就越来越近了,他该怎么办呢。寻常人家还有悔婚这一说,可他要嫁的是帝国太子。
谢野云抬眼看了看满面柔色的叶珩鸿,明白自己现在所倚的温暖怀抱是真,可若突然反悔,皇家威权也是真。
难道自己真的要“认贼作母”吗?
谢野云的脑袋都想晕了,也不能长久地不说话:“昨晚野云累了嘛,要不拿盘棋来我与殿下手谈吧?”
叶珩鸿宠溺一笑:“依你。拿那副暖玉棋来。”
寻常的玉石棋子触手生凉,珍贵是珍贵,却与这冬日不合宜。这副暖玉棋,玉石料出自坦第山,就是汤叶公馆背靠的那座,山里的地热不仅造就了上好的温泉水,暖玉也是一绝,打磨而成的黑白双子都是一样的温润,衔在指间暖而不烫。
棋拿来了,谢野云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没分坐两边这棋该怎么下。想是想到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叶珩鸿怀里又缩了缩。
叶珩鸿叹了口气,一手扣在他腰间:“就这么着下,难不成我还会赶你出去?”
“那殿下执黑先行吧。”谢野云声音瞬间轻快。
叶珩鸿轻笑一声:“这么有自信啊,那不如添个彩头?”
谢野云扭头去看叶珩鸿,发现他凤眼里全是促狭,只好转回头“嗯”了一声。
于是两人就下了起来。
君子六艺,叶珩鸿十一二岁时便得名师指点,一一学习贯通,尤以棋艺最精。当时他棋之一道的老师为国手窦思远,不过二年光阴,窦思远向皇帝叶纶请辞:“臣已败于殿下之手,无甚可授了。”
而谢野云呢?他的棋技没有验证过。他们二人之前切磋往往就是星力对抗,没试过这闲情逸致的雅趣。
黑白子交替落下,叶珩鸿本来不怎么经心,权作玩乐而已。十几步之内,处处有针对地布局把控,就觉察到苗头了,也不说话,只在谢野云又谨慎地落下一子后,反手捏住他的下巴,垂首亲了亲他的侧脸。
谢野云呆住了,险些打翻了棋篓,反应过来后气哼哼地道:“珩鸿是要行扰乱军心之计吗?”
叶珩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粒黑子,慢悠悠地落定:“野云太可爱了。”
声音平稳,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夸人似的。谢野云的耳朵慢慢染红了。
叶珩鸿眼见此景,心想莫不是想错了?常言道人生如棋,一个人的心境气质从用棋风格就能窥见一二,谢野云这盘棋步步为营,随和间暗藏杀机,棋风又有些滞涩,仿佛心中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关隘。可谢野云如今不过是在备嫁和养病,何以会有如此纠结的心思?
谢野云却想不了那么多,他不过随意一提,哪承想叶珩鸿的棋艺这般高超,他勉力应对着,顾不上什么无意间暴露心思了。
叶珩鸿有意吊了吊谢野云,让他的心意能完整地呈现在棋盘上。你来我往间一个星时过去,叶珩鸿眉头深蹙,谢野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然一定会惊慌失措。
差不多够了,叶珩鸿落了几子,打在关窍处,干净漂亮地破了谢野云精心准备许久的局。
这又轮到叶珩鸿大意了,谢野云看他最后走的几步霎时惊醒,以这水平来看,二人根本不会僵持这许久,殿下之前在诱他多下几手。谢野云再细细看了看盘上棋,缠绵交结,复杂百转,只觉大为不妙。
叶珩鸿将头放在谢野云肩上 :“输了便输了,付点彩头就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棋做什么?”
谢野云忙振作起精神,故作轻松道:“殿下要什么?野云身无长物可怎么办,要不……”仰头要去亲叶珩鸿的下巴。
叶珩鸿笑了,捧住谢野云上扬的脸,轻吻上他温软的唇。一触即分,又握着手臂把人调转了个方向,眼看又要深吻下去,谢野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