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野云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时而是潦草褪色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时而是普通平凡的住所,平淡幸福的一家;时而是凶神恶煞的陌生人,霸凌欺负随处可见的孤儿院……
最后出现一道俊逸非凡的背影,在一片迷雾中模糊得看不清,谢野云想看看他的真面目,一直往前走,一直走,总是还差一点点。
终于搭上他的肩,马上就要转过头时,谢野云猛地惊醒,睁眼迷茫地四周望去,是殿下的卧室。
守候在侧的殷明轩上前听候吩咐。
谢野云捋捋凌乱的头发,揉揉酸涩的眼睛:“我怎么睡在这?等一会儿,我先洗漱一下,我们出去。”
殷明轩道:“公子,殿下昨夜说,将您的物品都搬来。”
谢野云讶异的目光投向一本正经的殷明轩,很快确定他没开玩笑。合着之前分居两室是因为这个。谢野云马上想通了,换个话题问:“殿下去总部了?给我请了假是吗?”
殷明轩回道:“回公子,殿下今日去了军备处。早已嘱咐给您请好了假,您可以好好休息两天。”
军备处,看来是监造战甲修改去了。昨日殿下侵入皓月甲的记忆系统,精神力控制的法子想来已经融会贯通了。
谢野云点点头,这才有空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清爽无异痛,提领口一瞧,身上的印子几乎一夜之间消失了,看着殷明轩欲言又止。
殷明轩会意:“昨夜殿下亲自帮您洗澡上药了。”
“原来如此。”些许醒来后不见殿下的酸涩被轻易抚平了。
参谋办公处。
“哟,稀客啊。”卡尔维斯故意表情夸张地调侃道。
谢野云利落地洗漱过后,吃了一顿早不早午不午的饭。不知怎地,昨夜过后,一个人留在师长住宅里总觉得怪怪的,也不想去师长办公室见叶珩鸿,于是来了这里。
“少来这一套,找你有事。”其实谢野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只是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个底。
卡尔维斯见他情绪不对,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怎么了,野云,出了什么事吗?”
谢野云抿抿唇,啧了一声,说不出来。
卡尔维斯见状更是认真:“不是吧,这么烦恼,说出来我给你排解排解。”
谢野云撑着头斜靠在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理不出什么话头,随意说了一个:“卡尔,你与殿下相识多年,以前有没有想象过殿下的伴侣该是什么样的?”
此言一出,谢野云愣住了,感觉怪怪的。卡尔维斯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野云,我听着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谢野云咬咬唇,眉间若蹙,不应答。
笑够了,卡尔维斯正经想了想:“殿下是正宫嫡出的皇子,智谋无双,能力拔群,”又笑了,“关键龙章凤姿,郎艳独绝,左不过挑贵族家出众的后代,强强联合罢。”
如今同性可育,虽然成本高昂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但贵族阶层当然不用考虑这些,因此择偶范围又宽了一层,男女皆可。
“那以前你觉得殿下会选娴雅端庄的大家闺秀,还是才能出众的军政商新秀?”
卡尔维斯踌躇了一下,看向谢野云认真的神色,用心地思考过后道:“天家喜好难以琢磨,”放低了声音,“贵族间风传的自然是后者,殿下眼高于顶,看着不像喜欢居家款的。”
谢野云笑笑,放下手,趴在沙发的把手上,不说话,懒散得不像样。
卡尔维斯见他慵散的模样,坐到他旁边,无语凝噎:“我还是收回刚才的话吧。你怎么突然回来,还问这些啊?”
谢野云浅浅一笑:“随口闲谈而已。说起来,那些军情你了解得如何了?”
卡尔维斯没好气地拍了拍谢野云:“看了看了。特伯斯庇尔据守罗德星,葛康平、袁正拱卫左翼,何仪宾拱卫右翼,据星河之险,部署良好。就是情报显示何仪宾与特伯斯庇尔不睦,不怎么听指挥。前阵子的偷袭就是他擅作主张的,听说后来闹得很不愉快。”
“意料之中。阵前杀将,是什么程度的罪名来着?”谢野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兵家大忌啊。”卡尔维斯理所当然道。
谢野云轻笑,放下茶杯:“茶凉了。”
卡尔维斯见状不解,转念一想:“不会吧,特伯斯庇尔声名在外,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引线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点火激化。到时不想都不行。”谢野云转而问道:“卡尔,你生在琳赛公爵家,打算凭一己之力把家族推向什么高度呢?”
卡尔维斯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开国勋贵之家,前几代人才凋敝,渐走下坡,如今当然是想重现辉煌,延续荣耀。精神力吃天赋,星力尤甚,我也算是家族盼望已久的天才了,凝结星力指日可待,当然希望有一番作为。”不忘赞谢野云一句,“但还是不如你。你不知道,五年前,你的出现让学院多轰动。”
谢野云无谓地笑笑:“我最近是不能上战场了,你要是有机会,多上场练练,攒点战功。等回头述职封衔,不仅琳赛公爵府由你顶门壮户,我也指望着你的助力呢。”
这话信息量颇大,卡尔维斯深深地看了谢野云一眼。谢野云也回之以笑容。
早先结盟不假,可谢野云话里话外,竟是选琳赛公爵做半个娘家的意思。他出身贫寒,背后无亲族支持,亲手扶起一个家族确实是个好法子。这个家族有门第,有身份,就是现在缺了点实力。
卡尔维斯想了想他的话,如此笃定要开战,听语气规模还不会小,要知道军中可还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两国间的战争,会带来流血牺牲,同时也伴随着机遇与荣耀。军功会为一个古老的世家注入新鲜的生机,让琳赛公爵再次炙手可热,荣光延续。
谢野云回来时,还没开饭。警卫侍从布满了四周,叶珩鸿在书房里办公。这很不寻常,谢野云心想,看来殿下完成了必要的工作,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提早回来。
可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却跑得不见人影。谢野云站在书房门口,摸了摸鼻子,突然有些心虚。
季越给他开了门。
他轻手轻脚地进去,殿下端坐在书桌后,头都没抬,刀刻般的俊美面庞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季越知道此时不能规规矩矩地行礼,快步行到叶珩鸿膝侧跪下,向前挪得更近,小心地抬头。
叶珩鸿合上文件,随意扔在桌上,闭眼抬手揉起了眉心。
季越见他沉默暗道不妙,摸上他放在扶手上的另一只手,想将头伏在他的膝上。
叶珩鸿蓦地睁眼,制止了他的动作,皱眉道:“不用。”
谢野云瞳孔微微放大,惊疑不定。
叶珩鸿叹了口气,起身将人打横抱起,行至沙发处放下:“野云,身上没有不适了吧?”
谢野云乖乖地摇摇头。
“那就好。”叶珩鸿颔首,轻怜地拂过他的侧颊,“野云,今天你没做错事,去见友人是正常的交际,不用曲意迎合我。”
谢野云微微张唇,看着叶珩鸿温和的面孔,竟不知从何说起。
“野云,昨日我冲动了……”
听闻此言,谢野云立刻抓住了叶珩鸿的手,鸦黑的睫羽微颤。什么意思,殿下难道后悔了?对待一个“逃犯”,不该这样宽容吗?
叶珩鸿轻轻拍了拍他:“别怕,我是想说,虽然昨天会带来一些错觉,但我要告诉你,我们是恋人。恋人间的亲密,是双方的愉悦,不该是你卑微地服侍我。”
刚刚的趴膝示弱,叶珩鸿并不陌生。他从前以为是两人之前的情趣,可听昨天谢野云说以为自己不重要,他就意识到,野云的心态有问题了。
那些谢野云轻易展露的柔弱,都是奉与他享用的,背后只怕全是不安与惶恐。
谢野云面色瞬间苍白,血色肉眼可见地消退。殿下到底洞察到了这一点。
荣勤亲王殿下的喜好,具体的谁都说不准。但谢野云给卡尔维斯的两个选择,有点眼力见的,谁也都不会选错。
明傲灼烈的太阳,高悬于天,非凡夫俗子轻易可触。
殿下的话很动听,可也意味着他们之间要进入一种全新的相处状态,谢野云不由地恐惧起未知。走到分岔路口,前面可能是更好的美景,也可能是穷巷堵道。
叶珩鸿见他面色不好,正欲再安抚几句。
“好,珩鸿。”谢野云突然开口,然后扎进了叶珩鸿怀里。
叶珩鸿想,慢慢来吧,不急于一时。换了话题:“去见卡尔维斯了?”
谢野云软软地“嗯”了一声,抱得更紧了。
“你眼光不错,挑了琳赛家。既然这样,我会安排卡尔维斯去拦阻何仪宾。你自去通知,我不插手,务必使其成为你手上的势力。”叶珩鸿放手让谢野云去做。
谢野云在权力阶层里并无根基。亲王妃,或者说太子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当法。他其实还不确定怎样当,但本能告诉他要做些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叶珩鸿没有觉得谢野云僭越了,他甚至愿意做谢野云的底气和后盾。
琳赛公爵这样的家族,确实是谢野云的最佳选择。平常的世家若想示好,直接来殿下面前就好。可琳赛公爵府不同,明贵妃和两个皇子的存在,天然使其难以投靠。谢野云这个中间人,就有了不可或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