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野云静心定神,无暇他顾,成败在此一举。
荣勤亲王殿下目光如炬,星力卓绝,可刹那之间,也来不及阻止了。
谢野云死死地压制着皓月甲的主系统,不让其反抗成功,使自己的意识随着星力贯彻每一处。
皓月甲现在便是谢野云意识的化身。“啊!”谢野云难耐地仰起头,纤细的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今天星力消耗甚巨,又与皓月甲争强,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谢野云催动全身星力,力量倒行逆施,装备精良防护的皓月甲连震颤抖不已。早已成形的恢恢星网不是缓缓消散,而是在一瞬间光势大耀,“砰”的一声,不是爆炸碎裂之意,反而沉闷,星力散落一地,不成其形,把波及范围缩小到了极致,繁星甲仅仅是被推向了远方,并无损伤。
谢野云嘴角牵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成了。他现在浑身剧痛,逆行的星力越强,他的身子受损越狠。往日辛苦训练的能力化作挥向自身的利刃,他求仁得仁,一缕鲜血从嘴角滑落。
强弱之换只在顷刻之间,谢野云势弱,再压制不过皓月甲的结界机制。皓月甲的反扑既迅且猛,谢野云和它的联系被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圆月印记隐隐显露出来,可惜一丝紫光淡淡地氤氲开来。
谢野云的眸子里带着痛出来的泪意,深底却藏着畅快淋漓,最后一步了。
皓月甲作为如今星际最强的战斗设备,还是及不上人的心智计谋。紫光看似细弱,却是直捣记忆链,没有摧毁它,皓月甲刚刚的战斗操作记忆悄然发生了改变。
谢野云透过面前的视屏,艰难地抬起眼望向匆匆而来的荣勤亲王,清俊的面庞上神色复杂难言,到底撑不住昏了过去。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急乱的情态。
场上凌乱纷纷,侍卫长季越见亲王殿下无碍,不敢松懈,转而与殷明轩一道指示手下的侍卫维持秩序,同时星脑传唤来编下其余人众,并电令月苑众人准备接驾。
台上的混乱被止住了,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叶珩鸿来到委顿于地的皓月甲前,甲门紧闭,严重受损的战甲抵不过他的盛怒一击。
众人只看见高贵的亲王抱着瘫软虚弱的青年出了皓月甲,然后消失在原地。
星夜甲赛中止了,元帅学院的毕业典礼也不再继续。今天的一切,不出几个星时就会传遍整个帝星贵族圈层。
崇翊殿内。
谢野云是在一片静谧中醒来的。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这间陌生的寝卧内并不是空无一人。相反,宫人侍立在侧,连呼吸都放缓了。见他醒来,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中即刻有人去上报,又有上前关切他情况的。
谢野云不急着询问什么,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连手指抬起来都费力,体内破败不堪。这具曾经精健劲瘦的身躯,被倒流的星力寸寸碾过,元气大伤,不复从前了。
叶珩鸿来得很快,谢野云没数秒,总也不超过三星分。细细算来,礼制威仪都只堪堪顾上,旁边的季越都是气喘吁吁的。
荣勤亲王殿下常年冷峻的脸上温和神态尽显。谢野云没法动弹,叶珩鸿便在床边坐下,握上他的手,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纠缠交握在一起。
谢野云感到一阵持续融融的暖意从二人交握处传来,传至四肢百骸,直让人心瘾难戒。他挣扎着开口:“殿下万安……”气虚体弱,声音轻哑得不可闻。
叶珩鸿用一只手指止住他的唇,深沉的眼底爱怜之意涌动。谢野云的身体不宜乱动,他轻缓慰道:“赛场上受了些伤,安心养着,不出一月便能走动了。”
别的什么都不提,赛事的善后,战甲的损害,还有身体的后遗症。荣勤亲王的宠眷尤隆,谢野云知道,他这么快醒来,那些严重的伤口表面都收敛愈合着,多半是使用了最顶级的医疗资源。
可是谢野云浅浅笑了,他确实已经丧失了与帝国亲王并肩的资格,什么都不需要了解,这副破败的身躯回到普通人的水平不难,再想恢复巅峰战力是不可能了。他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野云知道,谢殿下。”他没有询问什么,只是一味顺从。
叶珩鸿皱了皱眉,觉出谢野云的情绪低落不稳,想着他身子受伤无力,一时低颓沮丧也是有的。沉吟片刻,抬手挥退了宫人和侍卫等。
片刻后,寝居里只余他们二人。
谢野云暗暗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比赛时把控全局固然困难,现在想要事后不露馅地脱身也并不容易。
他现在出了大变故,亲王殿下此刻还念着旧情软语温存几句。可他明白叶珩鸿的远大抱负,了解叶珩鸿对强大的钟爱,在伴侣的选择上也不例外。
不出意外,情分一天不如一天,谢野云很快就不能够出现在亲王殿下的视线里。
无能被弃,这就是谢野云的目的。他没有主动结束关系的资格,所以他将这个选择留给叶珩鸿。
谢野云心念电转,叶珩鸿平时何其敏锐,此刻被爱人的重伤迷了眼,浑然不觉地温言道:“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俯下身,轻抚上谢野云苍白的小脸,他继续:“别难受,虽然还有几日不能动,吾会陪着你。”轻怜蜜爱之意溢于言表。
谢野云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伤口的痛苦弥漫着他的身体。可那言语间的一点甜蜜入耳入心,携摧枯拉朽之势通往全身,他心尖微颤,只觉得坚固的心防霎时间溃不成军。
他狠得下心对自己的身体动手,却忘了人在伤病中最是脆弱,得了一点点好便想摇尾乞怜,不知廉耻地哀求一生的偏爱与无条件的钟情。
叶珩鸿见他抿唇柔弱,眼泛泪花的模样,越发心疼不已:“野云别哭,可是委屈了?”
谢野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定了定心,状似呜咽道:“殿下,野云知错了,野云弄砸了毕业典礼。”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情况怎么样,外面究竟是怎么说这件事的?他很需要知道。
再有,哭哭啼啼地提起糟心的事,恐怕就会勾起殿下的厌烦,加速被丢弃的过程。
叶珩鸿只觉得爱人可怜可爱,身上的伤没好,还想着周全外面种种事宜,解释安抚道:“无甚大碍,皓月甲出了问题,对繁星甲的吸引异常强烈,这才造成了混乱,你处理得很好。相关负责人正在调查。”
谢野云心里松了一口气。成了,殿下发话就是有了八分把握,接下来不过平添证据罢了。
现在,谢野云仔细端详起叶珩鸿的脸,那深沉的紫色瞳眸里浮动着清晰可见的心疼与怜惜,与他想要的结果相距甚远。
不过,他想,他的身体废了,肯定无法驾驶星夜甲了,价值大打折扣,爱与厌其中的转化顶多也就需要月余光景吧。
叶珩鸿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双桃花眼水润润的,以为他虽不能动却渴望着亲近。抚了抚他消瘦的脸颊,又拨了拨他挺翘的眼睫:“先安心养伤,过段时间去第一军团就好了。”到时便可日日待在一处。
虽说是当参谋长,谁人不知那是龙潜之地,专去刷威望资历的。荣勤亲王殿下会在军中培养出新一批心腹,让谢野云同去就是把他划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的举动。
太不应该了。
谢野云垂眸,心中着实大惊,事情的走向不对劲。此番变故叶珩鸿为何看似毫不在意,对他的安排也没有改变,难不成他的伤能治好?以他对自己身体的感觉不应该啊。
他深怕打草惊蛇,不敢直接探问过多自己的身体情况,转而巡视了四周一眼:“这里还是月苑吗?野云惶恐,是否耽误了殿下任职的行程?”
“你啊,一贯在这些装潢摆饰上糊涂,”叶珩鸿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谢野云的额头,“行宫的规制是这样的?吾本就要在这斯莫希蒂宫小住一段时日,不曾耽误日程。”
叶珩鸿当日直接带着谢野云回了斯莫希蒂宫,皇家御医尽用着,一切大小事宜比月苑行宫更好办些。
谢野云出身普通,也不在身外之物上留心。仔细看去,比之月苑果然富丽更甚,不愧是历代皇储正式所居之所。
他发觉越来越不对劲了,星夜甲赛的戏明明演得很好,事情后续却并未如他所料一般发展。
他似乎正在登堂入室?!
谢野云还欲再说两句,确实重伤的身体发出了抗议,不能支持,突然的晕眩让他闭了闭眼,精神跟不上了。
叶珩鸿见状,想着他还需静养:“歇着吧,刚醒就操心这许多。这些事哪里值得你费心,给吾养好身子要紧。”
谢野云抿唇,心下的感觉愈发不好。
不值得费心的什么事?那可是打击了他核心价值的事情。他的战力已毁,可谓无用之人。殿下却是一副视他如珍宝的模样,好像只在意他这个人,不曾考虑任何其他外在的条件。
厚爱深情如此,一朝一夕真的可以改变吗?
谢野云按下种种纷乱思绪,上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叶珩鸿只觉得他乖柔听话,心里熨贴,亲手为他掖了掖被角:“睡会儿吧,吾一会儿再走。”
谢野云斟酌着开口:“野云惶恐,如何担当得起。”让荣勤亲王看着自己睡觉,他觉得很不妥。不过,他也是在试探。
叶珩鸿笑意未改,语气也照样温和:“怎么了,可是不习惯有人看着?”似乎谢野云说上一句不,这件事就算了。
谢野云拉上了叶珩鸿的手,他伤后虚弱,只是虚虚搭上。叶珩鸿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动作。
“殿下陪野云一起躺一会儿,好吗?”谢野云言语轻轻的。
叶珩鸿眯了眯眼,看他睁大一双桃花眸软语哀求,也算是撒娇了,眉心微舒,应下了,召宫人进来伺候。
宫人们受召而入,为亲王殿下宽衣,随后侍立在旁,屏声息气。
谢野云心里舒了口气,他不得不去试探叶珩鸿的底线,因为他之前大概错认了叶珩鸿的感情,现在需要重新加以确定,好在殿下依旧是殿下,并未走下神坛,仍然容不得忤逆。
这样的感情,就是消耗得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