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一个憨厚的嗓音用带着浓重法兰北部口音的尼尔兰语喊着。接着一个裹着厚重羊毛大衣的矮个牧羊人翻过一道篱笆出现在了大道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暗,大道边上除了几幢破屋边聚在一起的羊群外空无一人。
“干什么绍特!你是不想要羊了么!?小点声!”路边的灌木丛里又滚出另一个高个的身影斥责道。
“哦哦哦,俺看骑兵已经走了。喊你一下。”矮个的牧羊人绍特委屈的说道。
“俺又不瞎,看见了!”高个的牧羊人陶说道。
绍特委屈的提了提包袱说道:“陶,军队命令附近的农夫们全都转移进镇子的围墙里了。咱们,咱们要不也进去吧?”
“你到底还想不想要羊?镇子就那么大,只让人进去,根本就不让羊进去。羊群在镇子外面,等打完仗早就全跑没了!”陶又斥责道。
“俺,俺不是听那些骑兵们喊着:蒙哥利人来了,要命的就赶紧躲进墙里嘛。”绍特怯怯的小声说道。
“你是要命还是要羊?”陶没办法的问道。
“俺,俺都想要……”绍特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俺告诉你,咱们要是没了羊,命也就不值钱了。还是要羊吧!还有,俺告诉你,这次就算进了城墙,小命儿说不定也保不住!”陶一副老成世故的说道。
“为,为什么?”绍特抬起头瞪大了圆眼睛问道。
“为什么?哼……你没听前几天那个买咱们羊羔的人说么?咱们国王的军队在堡链大道上被蒙哥利人偷袭了,一万多皇城来的禁军全军覆没!现在国王陛下也下落不明。”虽然周围没有人,但是陶依旧像是说悄悄话一样的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长得很丑的家伙!”绍特拍着脑袋说道。
“长得很丑?”陶仔细回想着说道。他好像对那个人的长相没有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人裹了头巾。
“对,那人肯定是长得很丑,而且他还肯定是个秃头!”绍特肯定的说道。
陶嫌弃的看了绍特一眼,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个伙伴有时候不但脑子不好使而且还很偏执。但他没功夫跟绍特争论一个路人的长相。于是他继续用夸张的表情继续说着:“不管那人是秃子还是丑鬼,反正他的消息是对的!还记得么,他说蒙哥利人会铺天盖地朝哈夫杀来,叫咱们趁早离开。你看这不,蒙哥利人的大军已经打到镇子对面的北坡了!”
吓得绍特抱紧了自己的手杖,惊慌的喊道:“蒙哥利人到哈夫镇北坡了!陶,陶,要不咱们去镇子门口问问守城门的长官…呃…不行咱们给他几头羊,看看能不能让咱和羊都进去。要是还不给进,咱们…咱们不要给他们十头羊也行。”
“你别做梦了!命都不保了,谁还要你的羊!?没听刚才那几个巡逻的骑兵在说么:北坡上面的敌人多得望不到边!别看咱们这边也聚了不少人。那跟蒙哥利人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万一要是城破了,咱们羊和命就都没了。”陶又斥道。
“那~那可咋办啊!”绍特急得快要哭了,没办法似的问道。
“哼,现在啊,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趁着咱们哈夫的军队跟蒙哥利人开战,咱们赶着羊群往皇城方向逃。蒙哥利人南下都是一路向南,一般都不会向东去打皇城。皇城不但有百尺高的城墙,还有龙溪和护城河。就算全草原的蒙哥利人都来,也根本打不进去。所以啊~他们一般都是一路南下直取米萨,米萨平原上全是农庄和集市。那里在他们眼中来讲,就好比狼眼中羊群里最肥的那头怀孕的母羊!”陶一副很懂的样子说道。
绍特一听顿时两眼放光,丑脸上居然撇出了丝笑容:“哦,哦。陶,俺知道你当过兵,见过大世面。俺听你的。只要能保住咱的羊群,俺就跟着你走!”
“呵,这就对了嘛。看见头顶上那颗三尾慧星了么?据说那就是蒙哥利的神明赐予草原之王大可汗的哈日苏勒德!据说有了这个哈日苏勒德,蒙哥利人就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这哈夫能不能守住啊~不好说!”陶补充道。
绍特抬头看向还没有黑透的天穹。那颗巨大的天体拖着三条尾巴,果然就像蒙哥利人的苏勒德一样,呈现出三叉戟的形状。吓得绍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陶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他突然脸色一变说道:“快,说不定巡逻的骑兵又来了!被他们发现了咱们肯定要被强行带回围墙里,到时候羊就没人管了!赶紧躲起来!”
说着二人急匆匆的又翻进了路边篱笆后面的灌木丛里。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然后听到了马匹和车辆的声音。紧接着,一小队白红罩袍的骑兵护送着三辆豪华的马车从大道上疾驰而过。卷起的尘土覆盖了整个道路两边的灌木丛。
待到马车队走远,二人又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绍特跑到路中间,踮起脚尖来张望着马车队的背影。直到他看不清远处的火光后,陶才从灌木丛里也爬了出来。
“哎~陶,那不是你说的红禁军嘛?国王回来了?”绍特还望着道路尽头傻傻的问。
“红禁军多了,不都是护卫国王的。俺看啊这应该是某个大员或者贵族老爷家眷的车队。…哎!老爷们都跑了,留着咱们老百姓送死。”陶叹气道,说着便回头。
绍特傻傻的又看了许久,对陶说道:“走吧,陶。咱有咱们的羊群就行。给俺当公爵都换!”
“嘿,你知道公爵过的是啥日子么?”陶不屑的调侃道。
“呃……公爵过啥日子?嗯……公爵放羊不得用金手杖啊!追羊的时候,肯定得坐马车追!”绍特想了想说道。
“去~!你懂个屁。走~走~赶羊走。”陶也懒得跟他争辩,拉着他往皇城的方向出发了。
疾驰的马车翻过一个高坡,马车内一阵晃动。车内的王后感到腹中一阵痉挛,不由的呻吟了一声。坐在她旁边的女伴马上对对面的御医说道:“让车夫慢一点!王后不舒服!”说着又为王后搭了搭身上裹着的毯子。
御医连忙点头正要拉开背后的小窗对前面的车夫讲话,王后却发话了:“不,保持速度。我的孩子…要出生在皇城。”
御医连忙又点头拉上了小窗,马车继续向前飞驰。马车前座的马夫回头看了看小窗,见没有动静便继续赶车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马车前后负责护卫的骑兵纷纷点起了火把,把前面的大道照得明亮,马车夫也点亮了车灯。
“大人,咱们要不要停一停?”车夫试探的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容克老元帅问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老元帅默默的说道,神情间充满了落寞。
“啊?哦,元帅阁下,咱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停下来过夜啊?”车夫急忙改口问道。
“王后命令我等不得停顿。刚才如果是王后想休息,御医先生就开窗说了。继续赶路吧。”老元帅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忍受着马车急速行驶带来的颠簸。
车夫点头继续赶车,待到前面路直的时候他抽空把缰绳搭在了车架前缘。然后从座下抽出了一条毯子。满脸恭维的递给边上的容克老元帅说道:“元帅阁下,赶夜路太凉。您不嫌弃的话,请盖上毯子吧。”
“你呢?”老元帅接过毯子问道。
“哦,我有,我有。这条是新的,您来盖。”说着车夫又拾起缰绳,修正了马车的方向,又把缰绳搭回了车座前缘的挡板上。连忙又从座椅下抽出了另一条半旧的毯子搭在了自己身上。容克元帅看车夫盖上了毯子,便也抻开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元帅阁下真是尽责。我在白城(法兰皇宫)当差这么多年了,那些大人们所谓‘护送’,其实都是坐在车厢里享福,与其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陪同呢。您这身份坐在驾席上跟我们一起‘喝风’的正经护送,小的还是头一次见。”车夫又搭话道。
“我受命保护王后殿下,责任重大,自然要尽职尽责。我作为护送者,怎么能和被保护者坐在一个车厢里呢?况且王后殿下身怀六甲,我一个糙汉子坐在里面也多有不便。”容克老元帅说着,握紧了手中拄着的剑柄。
入夜后前面的马队放慢了速度,御林军骑手们尽量拉开距离拿低火把,让火把将马车前面的路更亮一些,车夫也把马车两边的车灯拧到了最亮。好在今晚皓月当空,又有那颗巨大的三尾彗星加持,把天空照得通亮。地上的大路即使不用火把也能看得清楚,于是车队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变慢。
“嗨!大人您还真是较真。这马车可是‘罗尔斯兄弟’工坊打造的,别看只涂了黑漆不显张扬,但是说道舒适可比皇家大典那马车厉害多了。咱这马车是标准四马大轿子车,钢箍车轮白桦木辐条,车厢内宽敞的要命,坐六个您这么高大的老爷都还富裕。里面都是包小牛皮的大沙发座,还有大玻璃天窗和天鹅绒窗帘,车内油灯直接嵌在玻璃管里,烟道直接通顶,晚上打开格外亮堂。 ”车夫骄傲的说道。
“这么高级?”容克老元帅心事重重并没有用心听,只是随口附和道。
“那是!嘿,这马车,最厉害的就是车厢下面用了四组九层大簧片链接车架。看见没有,跑这么快都不怎么颠簸,要是一般工坊的马车,王后殿下早就受不了。还有瞧见前面这四匹黑马了没有?正经的纯血米萨快马。要撒开了跑,咱们红禁军的诺丁马可追不上。”车夫一听老元帅赞许,更高兴的介绍起来。
“哦,确实挺厉害的。这得不少钱吧。”老元帅回过神来回答道。
“那是!这马车连车厢带马匹,全套下来得八百金币枚一辆,光这四匹米萨快马,每匹就得一百金币。再加上喂马和养护每年少说还要一百个金币!”车夫骄傲的说道。
“哦,乖乖,够买五十套‘福克工坊’的马车了。我以为‘卡迪莱克工坊’的大马车就已经很好了呢。”老元帅不禁说道,他自己府上就有一辆单马拉福克工坊的马车,加上两匹普通驮马一共好像才花了不到五十个金币,雇马夫和草料一年顶多也就十个金币。现在想想难怪妻女们总是抱怨车子太小,总是嚷嚷着让换一辆‘卡迪莱克工坊’的双马大车。
“嗨,不能比。就算是‘卡迪莱克工坊’的大轿子车,车架也就用了四组三层的簧片。‘福克工坊’的就更别提了就后粱装了两组单簧片,那就跟没装一样,它们的舒适度比这辆差远了!您啊,真应该坐车厢里试试。您看这后头那辆,跟咱这个一模一样。车上坐的都是老妈子和侍童,您说她们凭什么这么享福?所以照我说啊,您这身份犯不着跟外面喝西北风。”马夫又劝道。
“啊,我当兵四十年骑马露宿惯了,坐车上已经很舒服了。车厢里就算了,太舒服我也受不起。”老元帅推辞道,其实他是不喜欢车厢里的脂粉气。
“哎,您说得对。咱这马车就连车夫座都有裹着牛皮的海绵沙发垫,屁股可是舒服得很嘞!”车夫赶紧打圆场说道。这种在宫廷里当差的仆人,各个都是机灵圆滑的家伙。
车队继续向前走翻越了一座矮岭,前面不远就要进入皇城州的地界了。周边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林木开始多了起来道路也更宽阔平坦了。
“元帅阁下,小的斗胆问一句。为什么您不让叫您大人了呢?”车夫终于怯怯的问出了那句他一直想问的话。
“我已经向御前会议和摄政王提交辞呈了,批复之后我便告老还乡了。”老元帅面无表情的默默说道。
“老元帅您戎马一生战功赫赫,您就这么……”车夫一听连忙准备恭维几句,结果被老元帅打断了讲话。
“莫要再提此事了。前面还有多久到驿站?”老元帅不愿再多聊这些,于是便问起正事来。
“哦,是阁下。呃……这里还是黑森州地界,估计今晚就能进入皇城州的地界。两州交界的地方有一个驿站,咱们今晚要是连夜兼程就得在那换马。再往前走出了黑森州州界就是皇城州的皇家围场,那里是皇家领地,大概有百十里都没有村庄和驿站。不过出了围场就有个村子,村子上有集市,如果晚上不休息估计天亮就能到。过了村子再往前走一天,快的话天黑前就能看见皇城西区的城墙了。”车夫想了想答道。
“恩,这条路你还挺熟。”老元帅说道。
“是的阁下,我已经在御马间服务快十年了。这条道走过几十次了。”车夫回话中露出了几分得意。
老元帅点点头没有再问,十年,的确很长啊。这条路其实他也走过很多次了,自己从军四十载。年轻时南征北战,最终荣登王国防长。结果到如今的谢幕时居然如此落寞,想到这里老元帅不禁心中又悲伤起来。车队卷着尘土继续向前,车队的火把逐渐消失在大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