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血气冲淡了祸雾,灾兽躯体之上的须触不断分泌墨影,游掠于祸雾之间,仿若鬼魅。
这些墨影,被唤做“殃息”。
“师父。”
殃息祸乱之际,李延身旁的谢姓清妄观道士,此时正凝望着众人上方的老道。
老道气息如渊似海,许多修士皆是认出他的身份。
“是清妄观的顾道长。”
“六峰之上,三岳之一,东岳顾长钧!”
随着更多修士认出老道的身份,队伍竟渐渐安定下来。
但未等慌乱完全平息,便有庞大的威压自场间弥漫开来,瞬间囊括近万修士。
这股威压自然来自灾兽,极为的令人悚然。
许多强者有意出手,但最终皆是转而望向顾长钧,默默等待。
某一时刻,顾长钧的身影突然作流光,消失在了众目之下。
与此同时,一道耀目璀璨的紫曦自天穹垂落,击穿云海,直袭灾兽!
灾兽巨眸猛然收缩,山岳般的躯体极速后跃。
这一跃已是极快,恍若雷霆,但却并未躲开粗壮的璀璨紫曦,被狠狠轰击到了右前肢的中端。
待紫芒散去,只见一道丈余豁口汩汩淌落着鲜血。
“灾兽祸害生灵,还请诸位一同出手诛杀。”
一击过后,顾长钧的身影于云端显现,道袍末端迎风而扬,比之灾兽的威若山岳,他的缥缈淡然更令人心安。
“吼!”
顾长钧声落,灾兽紧跟着一声怒吼,周遭殃息顿时躁动,于祸雾之中狂乱舞动。
见此情形,顾长钧只是一声冷哼,再次祭出璀璨紫曦。
此次紫曦并未自天际斩落,而是长逾数丈、宛若软鞭,被顾长钧挥向灾兽庞大的身躯。
灾兽被彻底激怒,唇角咧起,露出腥臭森寒的利齿,无数殃息也随之暴动,宛若浪涛般席卷向黑压压的修士们。
场间一时喧嚣起来,近万修士迎战无数殃息,相互纠缠攻伐,许多考生境界低微,纷纷在长辈的掩护下逃窜。
大多修士都在抵御殃息,也有刻意隐藏,不愿意暴露身份之人。
真正参与攻伐灾兽的,其实只有数十位往日声名赫赫的修士。
当日颜世之失踪之夜曾出手的温姓男子,还有御使昏黄息雾的安姑娘以及那位李意庄主,三人便赫然在列。
酣战间,各色曦芒波诡云谲,滔天的血气甚至驱散了弥漫的祸雾。
此时此刻,这些尊崇人物,全无追拿牧释之时的松散。
而面对着这些攻伐,灾兽腾挪躲闪,仿若龙蛇起陆,令得大地都在震颤不休,不断有沟壑开裂而出。
渐渐地,灾兽的巍峨兽躯之上,已是鲜血横流。
只是却有人观察到,顾长钧最初在灾兽躯体之上所留下的丈余的豁口,此时竟已然完全愈合。
事实上,即便是现下这般的险境,这尊灾兽依旧有能力逃走。
它毕竟是玄触阶的灾兽。
只是为了那道气息,它自月余之前便始终蛰伏附近,本性中的凶戾嗜血压抑许久,现下无比渴求血肉,并不甘心就此离去。
灾兽的须触不断滴落更多殃息,而后袭向境界低微的修士们。
“哼!”
顾长钧一声,手中紫曦愈发气势磅礴,迅若雷霆,在灾兽的躯体之上不断地留下狰狞血痕。
战端愈发激烈,不知自何时起,围攻灾兽的修士们,俱是不由自主地动作微顿。
他们感应到了异常。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正在急速逼近!
鏖战间隙,眺目望去,只见极远处一尊赤色熙脂凝塑的怪异,正在奔袭而来!
尖锐刺耳的嘶鸣,不断幻化流动的猩红躯壳,无不昭示着正在奔袭而来的,是一尊高逾十数丈的邪祟!
邪祟的体型与灾兽相当,同样的庞大骇人,然而众修士所关注的,却是赤红熙脂内里时隐时现的玄黑纹络。
墨黑纹络,这是尊逆纹阶邪祟!
随着邪祟的逼近,渐渐有境界低微修士开始四肢冰寒,心神涣散。
并非是这些修士胆寒所致,而是一种未解现象,被修士们称作“邪祟所至,万灵自俱”。
并且有别于灾兽,邪祟极为特殊,即便是东岳顾长钧,也奈何不得邪祟。
甚至无法伤及分毫!
修士的任何攻击手段,都无法触及邪祟!
而且邪祟的躯体只要一经沾触,必染秽毒。
邪祟,唯有净士可敌。
逆纹阶邪祟,更是至少需求要数百位净士共同出手!
一时之间,所有发现这尊逆纹阶邪祟的修士,心头皆是有些绝望。
随着恐惧蔓延扩散,眼看便要造成骚乱。
值此之际,只见一名老妪默默脱离围攻灾兽的战圈,擎空迎向邪祟袭来的方向。
“是甄慕前辈,六峰之一的甄前辈!”
“甄老前辈可是净士!”
许多人认出她的身份,不禁惊呼。
嘈杂声中,甄慕渐渐来至最前方,落于地面,直面邪祟袭来的方向。
她的面庞之上遍布沟壑,苍发盘髻,脊背微有佝偻,但她的步伐却坚定而稳重,令人依稀望见往昔英姿。
随着她的前行,绵绵不绝地洁净明霞,缓缓自她七窍之上升腾而起。
怪异而皎洁,令人恍惚。
“可有同袍,随老妇共护此间明净?”
“有!”
“有!”
霎时间,或年少稚嫩,或坚毅沧桑,一位位净士擎空而起,身周或笼罩青烟、洁雾,或弥漫净云,也有与甄慕相差不多的明霞。
一道道烟雾云霞汇聚于甄慕上方,仿若另一片天穹,广佑修士。
……
……
折城,府衙后院。
“青姑娘,根据一些零散赶至折城的修士所言,他们不仅遭逢玄触阶灾兽,还受到逆纹阶邪祟袭击。”
“现今顾道长与甄前辈,应该还在率众修士抵御灾兽、邪祟,想必,是能够撑上几个时辰的。”
“只是修士们并非军士,彼此之间并无多少默契配合,他们若是且战且退,势必会伤亡惨重;但若是放弃攻守,转而全力撤往折城,同样会有大量修为低微的修士丧命。”
“所以……”
青姑娘坐于案前,窗外的雾雪似要渗入屋内。
她静静听着身前之人的回报,自语般接道:“所以顾道长与甄前辈,需要大量修士驰援。”
“是,而且不断有修士逃至折城,消息已经散开了,许多被邀来镇守折城的世家精锐……也都已有所耳闻。”
案前男子言语之间带着惶恐,似是生怕青姑娘迁怒于他。
然而出人意料地,青姑娘却是尤为平静。
当然,平静之中也有一丝意外。
截击顾道长与一众修士的,应该便是月余之前窥探折城,埋下疫毒根由的灾兽与邪祟。
它们皆是强大至极,本是极为少见,不仅罕见地齐聚折城,更是诡异地久未离去。
青姑娘召集修士祛疫之前,曾猜想城内的几家势力会借此创造契机,谴派过修士出城探查,最终只搜寻到了那尊灾兽的踪影,并未见到邪祟痕迹。
正因此,青姑娘特意嘱咐顾道长隐匿行踪,本想以此化解灾兽袭击的可能性,不想那尊邪祟不仅同样没有离去,甚至牵扯进来。
纵然千虑,亦有一失。
“那尊邪祟,应该是被众修士与灾兽激战之时的血气所吸引。”
“各世家因詹老太公云集而来,大多带着族内骄子结识同辈,此番恐怕全被困于半途之上。”
“事关族内才俊的安危,召集至折城镇守的各世家精锐,恐怕大多都要前去驰援救助族内后辈。”
局面急转直下,待思索清楚局势,青姑娘心中不由得无声地叹息。
随后她看向身前之人,吩咐道:
“此前与各世家曾沟通过现下局面的预案,他们曾表态,会留下些许的人手在折城。”
“你去通知崔老,让他带人去请求各世家多留下些许精锐在折城,另外通知他们出城不可走大道、城门,隐匿四散出城。”
“记住,对待各世家要客气,不可强求。”
“最后,记录下各世家的反应。”
青姑娘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事项,待她话落之后,便挥手让案前之人前去依吩咐行事。
似乎是受青姑娘的平静感染,案前之人也镇定了下来,恭敬地躬身离去,只留房中一片寂静。
其实,她本可以不对府试进行改制,只需默默等待州郡兵士赶赴而来,这几方势力便不会有现下的契机。
但若当真如此,在等待州郡兵士的数日间,恐怕至少会有数万疫民丧失性命。
毕竟大部分修士早已赶往执临参加祭唁会典,即便研制出药方,折城为数不多的修士,也是不足为数十万疫民进行祛治。
因此,即便有着些许丢失庇尊的风险,她还是选择了行此之策。
有些期盼与责任,是必须要给予回应的。
或许那几方势力,也是料到她会如此抉择,方才一直在等待。
原来这便是你们等待的契机,果真是万无一失。
少顷,青姑娘起身来到窗前,轻缓地推开木窗。
霎时之间,凛冽的狂风裹挟着雾雪,越过青姑娘的婀娜身姿,暴虐地涌进安宁、洁净的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