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门‘青天司’。
陈道玄虽已经是‘提刑案副提举’,可仍在第九房衙厅里坐堂视事。
不出所料,晁秀芸领着她20多个晁府精锐来报道,这也就是‘东凉侯’的最后选择。
这么说吧,人家不是把宝押在陈道玄身上,而是押他父亲‘京兆尹’陈叔平、押他外祖父‘武陵侯’。
陈道玄本人虽有些不俗,可毕竟只是个毛头小子,嘴上都没毛,办事岂能牢靠?
但他身后站着‘陈京兆’及‘武陵侯’杨宗瀚。
在承平之世,四大国公都不掌兵权了,但与国公相媲美的‘武陵侯’却还掌着‘东山大营’。
论在军中的威望,‘武陵侯’亦不弱于四大国公。
东凉侯虽失势年余,但他还看得清朝堂形势、亦识得清勋贵中哪一个势刚位重。
还有一点,东凉侯很震惊皇帝御赐了陈道玄金牌。
这就表明了皇帝的一种态度,他是真要彻查‘废太子失踪’一案,哪个暗中使拌子估计没好下场。
那‘陈纨绔’一向跋扈乖戾,现如今手持御赐金牌保不齐就会假公济私,不睁眼的撞在刀口上必然凄惨。
而皇帝也看中陈纨绔的靠山,故此拿他当刀使啊。
基于上述形势之判断,东凉侯果断做出选择。
于是,第九房衙厅门口就站两个人,一是杨勇杨悍武,一是晁氏女秀芸,一个扶着腰间佩剑,一个手执玄镔钢枪。
刘三坤、马朝飞很快来衙厅点卯。
“大人,第七房都监高彦彬已去做事……”
马朝飞上前压低声说。
昨夜陈道玄离开高宅,就是让他留下来同高彦彬先清楚一切的,高彦彬若够聪明就该来抱陈道玄这大腿。
他们这些人都非常清楚陈道玄背后有父亲陈京兆,更有武陵侯的外公,这不是大粗腿是什么?
只要眼不瞎的,一定能认准这条粗腿。
“要快,你也分出人手帮他一把。”
“卑职明白,今儿日头落山前,必然见分晓。”
“嗯,你去忙吧。”
马朝飞施礼后匆匆离去。
“三坤,你的字是……”
衙厅只剩下了刘三坤,陈道玄居然问他的字。
“呃,回禀大人,卑职是个粗胚,家势更不如讲,哪来的什么字?若蒙大人不弃,请赐卑职一字?”刘三坤虽粗,但心思却十分活络。
我没字,大人你给我取一个呗,这也是知遇之恩。
陈道玄微微一笑,手指在书案上轻叩,剑眉轻轻蹙起似在琢磨思忖,便听喃喃自语道:“三坤,三坤,三者可为才,亦可为光,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你便叫才光……有点别扭,叫光才吧。”
刘三坤,字光才……刘光才,好象还行啊。
门口的杨勇和晁秀芸自然听到了,前者倒没什么,只无声一笑,感觉自家的纨绔少爷还挺有才的。
而晃秀芸心中暗赞一声,这无良纨绔子还真有点才华,出口就是‘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的,要说他没点学识又怎知这些?
刘光才,这个字起的不错啊。
噗嗵一声,刘三坤立即跪倒磕头了。
他声音十分激动,“卑职谢大人赐字。”
搁在这个年代,赐字者一般都是长辈,或地位尊崇者,上官也能算一种吧,但与‘座师’比起来都差点。
实则,一字之赐,等于收你为心腹。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
对刘三坤来讲,赐字就是一种认可,他又如何能激动?这等于拜入了陈氏的门槛,我就是陈氏的‘人’。
“光才,你起来吧。”
“是,大人。”
再站起身的刘三坤,脸上冒光似的,双目之中更是神采绽放,他豹头环眼,虬须如刺,十分的威势。
而且做为一个粗胚,他能够达到从七品的副都监这一高度,很显然其一身武艺极为精悍。
“光才,有件事,你去查一查……”陈道玄勾勾手指,刘三坤立即附耳过来。
“五城都军府,有些什么腌臜事,你去……”一阵耳语之后,刘三坤频频点头,然后就离去了。
刚刚打发了刘三坤离开,陈道玄起身准备办自己的事时,两个都监獬袍的大汉却走进第九房衙院来。
陈道玄都到了厅外阶前,看到这二人就止了步。
那二位过来就拜倒参见。
“提刑案第13房都监官曹宥利、第17房都监官袁泰安见过陈副提举大人。”
哦,是这俩……昨天自己借案堂开会,十八房都监来了十五位,有三位未至,是第七房高彦彬、十三房曹宥利、十七房袁泰安。
高彦彬就不说了,已收入囊中。
这两位嘛,似乎就是落自己脸面的,他们是提刑案提举大人刘振堂上任后安插的亲信。
昨日召集人开会,他们并非不在,而是不来,就是接到了刘振堂的口令那么做的,这事,刘三坤悄悄和他说了。
不过今天一早他们就主动来见,几个意思啊?
“原来是你们二位?昨日的事本官不想再提,从今日开始,你们若仍阴奉阳违,那就莫怪本官不顾念同僚情份了。”
“大人,昨日我等的确有事,岂敢再犯?”
“是啊,大人,我等都是实心用事之辈,大人直管吩咐差事便是,卑职无不遵从。”
“是吗?袁泰安,你字什么?”
“回大人话,小人字宏达。”
“你先入来……”
陈道玄转身入厅,那袁宏达睇了眼曹宥利,也未多言就快步跟进厅堂中去。
两个人入厅之后,袁宏达跟着陈道玄转到左侧后门去了,以致外面的曹宥利看不到他们。
功夫不大,袁宏达一脸异样神色的出来。
曹宥利正惊疑不定时,却听陈道玄喊他:“曹都监你入来一下……”
“呃,是,大人……”曹宥利赶紧进去。
等他再出来时,脸色比袁宏达还惊诧,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却又躲开了彼此的目光。
此时他们都领了绝秘的差事,他们都记着陈道玄最后那句‘机事不密则失身,尔当慎之,本官执御赐金牌行事,三品以下皆可先斩后奏,日头落山前,你仍未查到令本官满意的消息,虽未必斩你,但必然重罚。’
陈道玄这招高明,他到底安排了这二人什么差事?
那就日头落山时见分晓吧。
待这二人离开后,陈道玄喝了几口茶,“走,我们去‘安道坊’……”
……
西城,安道坊。
这里就是帝京诸坊中的贫民窟。
西城诸坊和东城也差不多,越靠南的坊就越穷,住的都是苦哈哈,帝京诸坊素有‘南贱北贵’的说法。
北面离皇城近,可以说是越往北越繁荣昌盛,南面离皇城远,越往南就萧索没有人烟,据闻最南边的坊间还有猛虎出入,简直是天下奇闻,毕竟这是京城啊。
南坊都有老虎进城了?
那要守城的军队做什么?都是吃粑粑的吗?
南坊若有虎,就是狠狠在抽皇帝脸面。
说是这么个说法,倒没有谁真的见过猛虎在南坊。
安道坊就属于靠南的那排坊之一。
在安道坊的更南坊就只有无家可归的乞丐了,几乎没有人家住更南坊的。
而且安道坊是地广人稀,稍好一点的普通坊都最少住五百户人,以每户平均12口人算,都有6000余众。
安道坊却不满二百户人。
海棠一早起来,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推碾子磨豆做豆腐,可她毕竟才十四岁,身子虽不能说瘦弱,甚至有些凸凹有致,可仍是个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自被陈府放籍出府,回来这十多日,她人都瘦了一大圈,面色也变的惨黄,嘴唇有些干裂。
当初在陈府伺候三魔王时,虽说受的罪也令人很震惊,可到底不是力气活儿,每餐亦能够吃饱,三魔王就怕她饿的前不够耸、后不够翘,好吃的肯定是管饱。
但三魔王虐起她来,也是令她难以承受的,好好一具嫩躯每每被凌虐的青紫满布,睡觉都不知用什么姿式躺下,怎么躺都疼。
当初凭颜色好,身段也好,才卖入了贵府的,然红颜多薄命,她也未逃过这个魔咒。
三魔王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去参与‘武选’,结果被打成重伤,海棠才被太太趁机放籍归家。
然而归家之后却遭到了唾弃,父母视之为耻,长兄更动辄拳脚相加,斥她为贱母狗,怎不去花街卖笑?
家中几次欲将其卖掉换俩银钱,可从陈府传出了海棠被凌虐的事,哪个还敢要她?
这一大早,上房就传来了大哥乖戾绝情的声音。
“快发落去花街坊卖?子吧,老鸨子还能给二十两银子,留她在家中能做个啥?她能推得动碾?吃起来倒是一个抵俩,养不起了,娘,听我的……”
“大兄说的是,娘,卖了她吧,二十两银子,咱们能过个好年……”
这就是海棠的两个兄长,两个禽兽兄长。
居然要卖了妹妹过好年?
三九寒天只着破棉袄的海棠已经站在碾子旁,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
为何我的命这般苦?
当初被卖去豪门还以为凭借颜色好能做个小妾,最次也能做个暖房伺婢,却偏偏遇上三魔王,脱离了三魔王的魔爪,归家后又是这般处境。
一时间,海棠万念俱灰,萌生了死念。
然千古艰难唯一死。
但凡能活下去,谁又会去面对死亡?
就听正屋里传出娘的声音,“你们两个仍是这般好吃懒做,你们妹妹都卖过一次了,她遭的什么罪?你们不晓得?娘虽不是很疼她,可她毕竟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就生出你们两个畜生来?让她去花街卖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罢,你们就少作贱她一回吧……”
到底是做娘的,心里还有一丝不忍。
“爹,你说说,你说卖不卖?”
大兄不死心,又问他爹。
于寒风中的海棠在这一刻,心都冰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