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棚屋内——不,这个摇摇欲坠的建筑甚至连棚屋都算不上,即便是曦光城贫民区内最简陋的房屋也比它坚固可靠,然而这的确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依靠的房屋了——人们分享着一碗草药。
“喝点‘提卡’吧。”一个卡特不认识的男人说,然后将木碗递向了他。
“谢谢。”卡特知道“提卡”,这是一种烹煮后的药液能够暂时麻痹恐惧的草药。不幸的是,提卡很早就被证实含有一定的毒性。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进行处理,人们都很难在不破坏其有效成分的情况下分离出它有毒的生物碱——这种生物碱在提卡全株均有分布,虽然整体含量不高,但对代谢系统发育尚不完全的儿童的影响尤其明显。
然而他们没有选择。
当提卡被传递到卡特手里的时候,木碗里灰黑的液体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底。在黝黑的药汤里,卡特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哄着女儿喝了一点,其苦涩的味道让小提妮直皱眉头。而剩下的最后一点提卡,卡特则与妻子平分了。
火辣辣的药汤滚进肚子里,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感从口腔一路扩散开来。然而提卡的确是有效的,并且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让他镇定下来,抹除了夜晚时分萦绕在他耳边的那些令人不安的话语。
只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影响视觉和反应的轻微的晕眩感。这是提卡本身的微弱毒性在起作用了。
“它们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男人蹲在摇动的火光前喃喃自语。他的眼睛盯着碗碟里燃烧的松脂和棉线,面容看起来呆滞又无神。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无论是在黑潮中流浪许久的流民,还是早前生活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中的村民们,双月的邪恶程度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接受的极限。
当内心的期望与现实的差距被扩大至望尘莫及的程度后,他们就很难再心生勇气去对抗抵御黑暗了。
营地的流民们至少还见识过莫西莱尔的神奇之处,此时也愿意盲目地信任她的轨道步枪和“迪拉翁改造计划”。
虽然知道今晚必定极为凶险,流民们的心中至少还有那么丁点儿的希望,因此虽然面带忧愁焦虑,至少还算维持是在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范围内。
然而反观这些外来的村民,他们的精神状态却大多极为令人堪忧。
村民的心智本就不及在死亡和饥饿里摸爬滚打了好一段时间的流民,再加上仓皇逃走时所受的惊吓,此时在双月的红光下个个面如死灰,悲观一点的甚至已经嚷嚷着要写遗书了。
只是不知道如果真的围墙被破,他们写的遗书又有谁能看见呢?
松脂比不上专门用作灯油的松油或鲸油,点燃后又臭又烈,熏得棚屋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半眯着眼睛看东西。
而笼罩他们的暴雨外每传来一阵细碎的不同寻常的声音,都足以在他们相互依偎的畏惧心灵上印烙一个冰冷的印记。
倘如不是群体效应诱导了盲从的作用,又加上饮用了镇定精神的药汤,恐怕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要在这足以使人发狂的压抑氛围中转变成毫无理智的堕落者了。
“啊——!”一个凄惨无比的尖叫声划破了人群间的死寂。
这声音听起来离他们不远,根本就是在营地内发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的心都忍不颤动了一下。
黑夜还很漫长。
在无边无际的狂风暴雨中,没有人注意到一具古老的机械体已经离开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小心!”一个焦急的声音划过巴布斯的耳畔。
正在操作加强型轨道步枪的巴布斯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只见得一抹白光掠过原先头顶的位置,嗡嗡地钉入了身后的木板内。
巴布斯没时间去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只是立马调转枪口,一发将弓着开裂的背脊想要继续弹射骨针的腐化豪猪连同它身后的几只人类行尸打成骨肉分离的残渣。
“还有弹药吗?”巴布斯朝着一旁的迪伦大声嘶吼。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翻涌的活化尸体。
他不敢分神丝毫,不仅仅是因为要时刻抵抗耳边的亵渎低语、躲避尸潮中那些悄无声息飞向射击塔平台的酸性粘液团、生物射弹或骨刺,更是因为营地现在的防御已经到了极其危急的时刻。
外围的拒马早已被腐烂的肉体冲散,两米多深的堑壕更是在残酷的战斗中被各色血肉、雨水与内脏填满,化成了一汪猩红色的恶臭深潭。
一些体型小巧的怪物凭借数量的优势抵达了围墙边,虽然暂时还无法翻越高大的古树壁障,但它们锋锐的牙齿和利爪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着墙体,用刺耳的刮削声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只消再给它们一点时间,这些难缠的畜生一样可以扳倒参天的远古巨木!
一道霹雳分过了混沌的天空,将滂沱大雨深处那些不断接近的稀稀拉拉的高大黑影拉长到世俗界难以形容的诡异长度。
巴布斯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连被轨道枪滚热的散热蒸汽灼烧到也不管不顾。
“弹药!有多少?!”他再次喊道。
“就这些了!”前来支援的迪伦把一个木箱子踢到他的身边,这是他们拿来盛放轨道枪抛体的箱子,早前还是塞得满满当当,如今只有一阵零零碎碎的的脆响。
巴布斯抽空在这个小箱子里看了一眼,居然已经见底了。
“他妈的!”巴布斯从箱子里抓了一把冷冰冰的金属抛体留给同伴,抬手将箱子整个抱起,把剩下的抛体一股脑顺着轨道步枪的供弹口往里倒。
说是供弹口,实际上就是一个连在步枪后方的滑槽而已。合适大小的抛体会沿着滑槽
一路滑到次级加速轨道内部,然后在扣动扳机后被抛射出去。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供弹口同时也是加强型轨道步枪的弹夹。
“你受伤了!”迪伦对着他喊。
“什么?!”巴布斯一下没听清楚。雨声实在是太大了,更不要说他们的几米外就是一大群嗷嗷乱叫的怪物。
“血!”迪伦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又指了指他的,说,“你流血了!”
巴布斯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才发向自己的右臂插着一根骨刺。骨刺苍白无比,且尖端一定生有倒刺,因为巴布斯咬牙将它拔出的过程无比艰难,而且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饶是如此,他还是将它抽出来了,却很快后悔起来。一大团血液在不规则的伤口处涌出来,而且看起来颜色不太妙。
“死杂种!”感到手臂有些发麻发僵的巴布斯狠很将骨刺抛入脚下的尸潮里,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