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什么文字?”她抬头对迪伦问。
“我也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她。
迪伦确实看不懂上面的字,毕竟一来他没念过多少书,二来则是莫西莱尔女士的所有书籍...都和他见过的不太一样。
上面总是有很多图画,文字也全是一种方块一样的奇怪的字体。
当然了,如果有需求的话,他大多数时候都只要在那些段落上点一下就行,这本书会自己念出来给他听的。
“你也不知道?”迪伦的回答让佐伊有些意外。她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跟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嗯,其实只要像这样点一下就行。”迪伦在手册上随便点了一点,为她演示起来。
“...大棒了!亲爱的小小工程师们,有关传统内燃机的介绍就到这里,相信大家一定都收获颇丰吧?在下一章节的学习中,李老师将带着大家浅显地认识反物质与其衍生的正态相位引擎...”
“妈呀!”佐伊被手里会说话的书给吓了一跳。
“你们在书里装了留声机吗?”她把《小小工程师入门手册》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还将其举过头顶,睁大双眼想要找到它发声的奥秘。
“不是留声机,”迪伦摇了摇头,“用的是电子喇叭,基础原理和电报机差不多。”
他第一次用语音朗读功能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并且还就此事专门询问过莫西莱尔女士,而这位睿智的女性给出的回答是:“这就是个同位素发电机驱动的工业垃圾。”
想了想,她还幽幽地补充了一句:“跳蚤市场上买的,花了一千二的信用点。”
看见迪伦似懂非懂的样子,她只好简单地为他说明了电动扬声器的工作原理:无非就是些电磁效应与纸盆振动之类的废话。
这同样不算莫西莱尔女士特意强调过的不能随便说的“机密”,所以迪伦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辞,照着莫西莱尔当初说过的话又给佐伊复述了一遍。
这些高深的科学原理让卢恩只打哈欠,而佐伊却聚精会神地听着,并且时不时还会提出一些巧妙又直击要害的问题。
虽然不是所有问题迪伦这个半吊子小小工程师都能答得上来,但他还是竭尽所能地为她解惑,毕竟在世界末日里还能遇见爱好相同的正常人的机会真的不多。
卢恩很高兴能有人代替自己应付佐伊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所以当两人聊得兴起时,他则趁此机会悄悄地溜走了。
漫步在下午还算怡人的流风里,卢恩慵懒地抻了抻腰,然后为自己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虽然过不了几天这里就会迎来一次磁场失控引发的潮汐夜,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莫西莱尔总会解决的,并且已经为他们解决了许多燃眉之急。
他们有还够好几天吃的食物,有一道接近完工的应该有些用的围墙,还有一些虽然没有影子但至少存在于纸面规划上的砖石结构公寓、硬化水泥路面、农作物温室以及供人读书写字的学舍。
他本来觉得莫西莱尔只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理想主义者,了不起再多一些他看不穿的把戏——但是当卢恩看见这个来自穹顶之外的顽固姑娘真的在一点点地努力地把事情做好的时候,他才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她并不是那些虚伪的教士与主教。
莫西莱尔的话不多,但总是简洁又有力;莫西莱尔不爱笑,但每次弯起的嘴角都是人类最纯粹的情感的体现。
就像她那天唱完《国际歌》后坐在温暖的篝火边时对大家说过的那样,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有更加出众的智慧、逻辑能力与人格魅力而已。
刨去她后面半段自恋式的独白,卢恩很佩服她能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个凡人,尤其是在大家已经默认了她身份特殊的情况下。
她对她说的话负责,也正在为了实现她的承诺而努力。
也许七日之内将此地从无化有并非完全不可能。
莫西莱尔已经做了不少事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好一点。
坦白来说,卢恩并不适合担当领导人。
他只是一个因为拒绝受贿而丢了饭碗的小巡警,一个眼看着未婚妻死在怀中而无能为力的男人。
如果不是当时在逃难的路上大家需要一个主心骨,而他又是队伍里象征旧世界秩序的唯一一人,他是肯定不会让他们跟从自己的。
不过至少卢恩带着他们穿越了凶险的大沼泽区、翻过了瘴气横生的迷雾山脉与死亡峡谷,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无光的恐怖夜晚、一片又一片了无生机的断壁残垣。
在搭乘泰坦号装甲运兵火车横穿塔塔木荒原并离开北境森林已遭腐化的生态圈后,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赛万平原,并且遇见了她——莫西莱尔,这个将自己包裹在层层谜团之下的不苟言笑的女人。
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他自己不这么认为而已。
大概是因为他总觉得那些死掉的人和自己有关。
即便每次一灾难过后的幸存者什么都不说,并一如既往地追随着他的脚步,但每当卢恩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坐在燃烧的篝火边,一次次地回味着那些闪过脑海的逐渐模糊的脸。
现在,他终于能够暂时卸下身上的担子,并尝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普通地享受生活了。
把卷烟叼在嘴里,卢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黑雾、光和所有的东西都吞进肺里一样。
营地中央那些亮起来就再也没有熄过的路灯照得他有点发晕。
面对围墙边熙熙攘攘的人影,卢恩苦涩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笑容。
这些卷烟是老农民欧文给他的,用一些老欧文近期发现的和烟草有差不多效果的某种菌菇粉末做成。
菌菇烟抽起来的口感很差,又涩又干,还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泥土的腥味,但对于他这种嗜烟如命的“被命运击倒的软弱家伙”来说,有总比没有强上一百兆倍——嗯,这个数字是他从莫西莱尔那新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