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剩余的热面糊糊一口吞下,已是大汗淋漓的迪伦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中的小碗。
“如果每天都能吃上这种东西,哪怕是要我死也值了。”他长呼一口热气。肚中充实的感觉真的很好,对他这种经历过真正饥饿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他靠在身后堆砌起来的硬木上打了个饱嗝,心里盘算着还要几天才能为家里人搭建一个足够遮风挡雨的新家。
它不会很大,但能够容纳他们就好。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他兴许还会为妻子和孩子盖一座更大的带壁炉的小洋房。
虽然莫西莱尔许诺会在七日之内将此地从无化有,但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来做比较好,毕竟总是麻烦别人迪伦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止是他,有好几户男人还健全的都已经开始动手收集材料了,似乎已经做好了在这儿长时间停留的准备。
“不要说这种傻话。”他的妻子佯怒瞪了他一眼,“想想我和小冬瓜,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被训斥了的迪伦摸着后脑勺,嘿嘿地傻笑着不再说话。
他转过头在雾气里张望了一下,确认了自己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用来打造房子的地基。
虽然他们缺少修筑房屋的工具,但他们既然还有自己的一双手,就总能想办法创造一些东西:比如现在正安静地躺在他手边的这些由木头、草绳、砾石和金属片做成的简易工具。
它们大都由木匠荷鲁斯先生近日打造而成,简陋粗糙又不失风味,持握之时能让人产生恍惚间回到新石器时代的神奇错觉。
“还要吗?”海伦娜俯身在被柴火舔舐地噗噗作响的小锅前,接过了他吃得干净的碗。
“要。”他咧开嘴巴。
小锅里还剩下一些压缩饼干并水煮成的面糊糊,倘若你靠近仔细点看,还能从那些天然散发着柔软浅黄色的甜面糊糊中间找到一点可爱的白色蘑菇脚与植物块茎。
蘑菇和块茎当然是他们从附近收集过来的,辨别清洗过后就很自然地加入到了他们的饼干糊糊里面。它们早已经全部熟透了,吸饱了汁水的蘑菇脚有充足的肥嘟嘟的美感,植物块茎也散烂地能很好地融入进热面糊糊。它在热火下滚涌着,为临近的空气蒸发出食物的香气。
这是一份真正的食品,因此比那些草根、粘土与木屑混合成的东西更能提醒他们身为人的属性与尊严。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吃不上这样供人食用的东西了,所以他——他们——昨晚的每一位漂泊已久的流民无论撕开压缩饼干之前如何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渴望,最后却都在享用它时保持了温和的缄默。
篝火在沉默的咀嚼中噼啪地响着,温情地照亮着围坐在它身边的每一张若隐若现的疲惫而憔悴的脸。后来有人吃着吃着就哭了——因为那是眼睑和泪腺所不能阻挡的粗陋文字所无法表述的复杂情感。
黑暗中的一座座篝火开始陆续传出低声的啜泣。
迪伦倒是没有跟着哭,但是海伦娜忍不住情绪的感染抽泣起来。
海伦娜一哭,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的小冬瓜也一并哭起来。最后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安抚了妻子与孩子的情绪,然后搂着她们开始在他们仅仅搭建了一个顶的小棚子里为她们唱歌。
唱的什么?他忘记了,因为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炊烟袅袅的白日了。迪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癫狂的黑潮临近区里安然入睡,却明白昨晚的投出的小票是他这辈子所做过的最伟大的决定的载体。
把碗里最后的一点面糊糊吃干净,干了一上午重活的迪伦坐在铺了树枝和干草的地上歇息起来。
他的小冬瓜吃饱了午饭以后就已经在海伦娜的怀抱里睡过去了。他的妻子的浅蓝色的眼睛则因为氤氲的小锅升腾起的热气显现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迷人的活泼颜色。这使他忍不住盯着他勤勉的妻子发起呆来。
“怎么了?”海伦娜被丈夫愣愣的眼睛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是迪伦不说话,就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美好:她的眼睛。
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这双蕴含微光的双眼曾不止一次地抚慰他的心灵与肉体上的创伤。如果群星之间也有统一的色彩,那么它一定是与海莲娜的眼睛相近的。
因为它们同样地纯净,且共同含有海洋的深邃与无尽天空的广阔辽远。噢,小冬瓜也继承了她妈妈的漂亮的大眼睛。这很好。
“没怎么。”面对妻子的询问,迪伦内敛地笑了笑。
他深切地明白自己嘴笨,并且一辈子也可能无法以语言形容它之美好之万分之一。可是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它的纯粹性。
他会保护好海伦娜和小冬瓜的,他发誓。
“迪伦!”有人在远处喊他。迪伦转过头去,发现从迷雾中走出来的是一个他熟悉的身影——是卢恩。
不仅如此,他的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并且大都是在难民里具有声望的人物,其中就包括了他们唯一的木匠及泥瓦匠荷鲁斯先生、巡逻队队长巴布斯。
“卢恩?发生什么事了?”迪伦对卢恩的突然来访有些意外。他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两只手都惶恐地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老实来讲,迪伦和卢恩之间并不算多熟,而且以往难民团里也大多是由卢恩管事的,所以他在卢恩面前显得有些拘谨。
“大人要你过去一趟。”卢恩拍了拍迪伦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
这个新兴的营地当然只有一位大人:那位居住在钢铁小屋里的神秘外来者。迪伦因此变得更加紧张了,并且第一时间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是因为做了什么蠢事才会引起大人的关注。
毕竟在迪伦的心目中他们的领主当是日理万机、全知全能的——这样一位能够跨越茫茫星河的超凡所在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注意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