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才放了一小半的被莫西莱尔叫做压缩饼干的东西的箱子沉的吓人,正在抬箱子的几个人几乎无法想象它被装满后又该有多么可怕的重量,还好刚刚被叫住的巴布斯很快赶了上来,并将其中的大部分力量都自己揽去了。
巴布斯的力气很大,这让这几位早就虚弱得与地上的爬虫差不多的男人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卢恩先生。”巴布斯看上去很轻松,因为他还有力气可以和身边的人闲聊。巴布斯的父母原先是当地织布厂的工人,他们不识字,他也不识字,但他却格外尊重那些有文化涵养的人——上过几年儿童福利学校的卢恩因此得到了“先生”这个尊称,即便这个称呼只会使同样近乎文盲的卢恩感到尴尬和羞愧。
“什么?”卢恩喘着气。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了。
“呃,没什么。”巴布斯原先好像要说什么,但临了又把话咽了回去,似乎是意识到现在说这些并不合适。
卢恩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强迫他说下去。
那个先前跟着他们回来的钢铁怪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草地上的大部分人则忙着收集资源和柴火准备度过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
以前在这生活过的小老头费尔南多说五月份的塞万平原从没有现在这么冷过,但他们早就习惯了去接受黑潮下一切不寻常的事物——毕竟连公共墓地里头的那些下葬了几十年的死者都能从棺椁里爬出来对活人龇牙咧嘴了,这日渐衰落的世头上又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加荒谬的事情呢?
何况五月夜间的冻气尚能忍受,只要他们点起的火堆不灭,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恐怖猎手便暂时奈何不了他们——黑暗的利爪会畏惧永恒的光明,这也许是他们的神留给他们最后的仁慈了。
如果有一天这笼罩大陆的迷雾壁障得以破除,也许他们还能再在阳光下回归到本来的生活里的吧?
不——这是不可能的。迪伦开始为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羞赧。
随着黑潮出现的浓雾并不是普通的雾气,这是那些大学里的教授和教廷的牧师都认同的事实,与其沉溺在他不切实际的梦里,倒不如好好地为自己的妻儿们搭建一个夜晚栖身的场所。
长时间的流浪生活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简单的默契:辛勤的女人们早就从西面的小溪里打来了很多清水,还有体力的男人们都在外头捡拾度过夜间的柴火,剩下的年迈体衰的老人或身体残缺者则会自觉承担起稍微轻松一些的警戒或采集食物的任务。
他们每在这片空旷的草地上树立起一块嶙峋的枯木、升腾起一丛炽烈的篝火,那些夜间的疯狂和阴冷便会因为这世代相传的古老力量退却更多;而被迷雾隔绝大部分阳光的树林虽然已经贫瘠腐臭,但只要细心一点,他们还是能够在新生乔木、烂泥地或颓倒的树桩上采集到珍贵的包含可食用菌菇和活体甲壳幼虫在内的末日大餐。
吃力地朝临时营地这边走来的卢恩等人先是吸引了一些好奇心大的小孩子的注意力,欢呼雀跃的小孩们又蹦蹦跳跳地把他们听见的消息传递给附近的大人。
每一个听到孩子们的话的大人都暂时消弭了脸上的忧心忡忡和忧虑,并且以简单的微笑取代了平时对待孩子们的苛责和严厉。
得到默认的许可的孩子们自然更加兴奋,于是快活的身影开始不断穿梭在沉重雾气中孤立的人群之间,将潮湿的草地踩出一个又一个巴掌大的小脚印。
“阿廖沙,做什么吵吵闹闹的?”奔跑的阿廖沙忽然被人扯住了衣服,转过头去才看见汤米叔叔正揪着他的袖子。
“放开我!”阿廖沙试图挣脱开来,但汤米叔叔的手却比那些拨弄木炭的铁钳子还要牢固。
如果阿廖沙执意要跑开来去,大概只会使自己破破烂烂的上衣再少上一个袖子而已——嗯,到时候他就会被他的婶婶抓起来打屁股,运气不好的话,他恰好返回营地的叔叔也会一并加入教导他做人道理的行列中。
“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汤米很讨厌无缘无故的吵闹,因为他平日里负责的就是站岗和警戒。所以他喜欢安静,并且对一切不必要的喧哗深恶痛绝。
那些肚子里一有点东西就四处乱窜的小孩最害怕的就是闯祸途中被汤米叔叔逮到,因为他牛铃一般大的眼睛只消用力一瞪,再厉害的小孩也要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地变成最听话的阉割过的松鸡。
“吃的...阿姨——阿姨给了我们吃的!”阿廖沙嘟嘟囔囔地回答汤米。
他是个顽固的小孩,哪怕逃脱不了坏汤米的大手也决心要像条离水的鳟鱼一样扭来扭去以此表示自己绝不屈服的顽强精神。
“什么吃的?说清楚点。”汤米松开了阿廖沙的衣袖。
重获自由的阿廖沙原本是想跑的,但却很快发现汤米叔叔的手里变戏法一样的多了一小粒由糖纸包好的糖果。
它在汤米的大手里显得娇小又脆弱,因为迷雾稍显灰白的朴素糖纸下却蕴含了孩子们全部的幻想和渴望。
“阿姨,铁房子里的阿姨。给了我们吃的。”淌口水的阿廖沙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可爱的小糖果上——他想要它,并且已经期待把它放在嘴巴里咀嚼时能够感受到的浓郁奶香和甜蜜了。
一颗美味的也许是由牛奶提炼制成的软糖向来是孩子与生俱来的弱点,就好像裂隙涌出的异物大多惧怕光明、你的工资会在月底全部离奇消失一样,哪怕公学里最聪慧的智者也难以阐述其中的全部原理,却并不妨碍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由人们利用与实践。
汤米顺着阿廖沙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明白他说的铁房子是那个不远处的蛋形舱室、所谓的阿姨则是那位在前不久才践踏了无数行尸血肉的女性。他还注意到了抬东西的卢恩等人与他们手里的大箱子。也许那个箱子里就是吃的?
“很好。”汤米叔叔在阿廖沙面前把手一摆,牛奶软糖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和它出现时一样叫人忍不住惊奇于他变魔术的技法。
“糖——”目瞪口呆的阿廖沙怔怔地看着坏汤米空空如也的大手,淌出来的口水都吸了一半回去。
“什么糖?”汤米擤了擤鼻子,露出几颗被烟草熏黄了的牙齿,“我只是让它出来放个风,阿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