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吧。”我说。
转身走出讲经堂,迈步向另一条幽暗无影的过道走去,我身后的脚步声,时有时无。
站定在漆黑的木地板走廊里,回首看那个男孩,发现他茫然的站在门口与过道之间的明暗线上。
黑暗隐去了他稚嫩的脸庞,轮廓分明的线条,让他看起来神秘又深邃。而光明映在他雪白的发丝上,像点燃了发梢每一丝神圣的光。
他看起来像一个因犯了错而不得不罚站的小孩,同时,又给我一种站定雪中,即使雪落肩头也要求学问道的学子的既视感。
茫然的是眼神,执拗的是他的心性。
他问,“你想骗我走是吗?”
我只答,“想要解惑,就跟过来。”
说完,我扭头走向黑暗,不再看他,但我十分肯定,他会跟来。
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开始在身后追随,从犹犹豫豫到如影随形,我始终不去关注他,认真走脚下的每一步,仔细在心中回忆刚才的场面。
在讲经堂听到他的问题那一刻,我其实有些诧异。
想过他会被环境影响恼怒生气,但没有想过,他会直接跃过了情绪发作那一环节,直奔动手。
倘若那一发攻击真的落到人群里,五条悟的未来算是彻底毁了。
五条家或许可以为了保他,擦除痕迹,粉饰太平。那男孩自己的内心呢?
现在脑子一热他不觉得后果严重,可往后陪伴他最久的是清醒。
我想象不到伏黑惠口中,那个未来自大却又可靠的五条老师人生里有过这么一项杀人的罪恶。
如果连我都想象不到,也就说明,在那个没有我的时间线上,此刻,有人劝他了。
四下望望,除了我,居然没谁了。
阴差阳错,我不得不担起某人的责任。
可我真的不想多管闲事了。
边思虑着,便从过道转到了一条陌生的长廊。
长廊没有灯,越往里走,越黑暗如深深无底洞。
当我的视觉已经没有办法支撑我安然走到目的地时,我停下来,准备从神舆(虚空空间)里掏手电筒,身旁却忽然亮起微微蓝光。
五条悟用指尖聚起了一颗乒乓球大小的能量团,咒力在之中翻滚,像篝火里的翩翩火焰,不仅照亮了前方的路,也明朗了男孩俊秀的脸庞。
用眼角看了一眼。
男孩面无表情,冰冷的好像一尊瓷器做的娃娃。
漂亮,却毫无生机。
他说,“到了吗?”
我说,“快了。”
没有拖时间,而是真的快到了。
要去的地方,不在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在道路尽头的挂画里,在我们此刻脚踩的楼层之下。
那是一个被刻意抠掉电梯按钮的楼层。
移开挂在墙上的水彩画,画的后面出现了一个入口。
开门进去,门后的光景是微弱烛光熏红的旋转楼梯。
继续下楼时,发现身后的男孩,步伐陡然增快了。
刚刚郁气仿佛是大片乌云,当属于男孩的好奇的风吹起来,乌云便用来时般的速度,急速分散。
“这是哪?”
他有好一点了,语调开始向上跳。这次,轮到他回头和我说话了。
“真正的盘星教。”
霓虹国对于宗教的态度十分开明,不仅支持多元化,还会有的放矢的进行扶持。
可就算是再开明的“父母”也会有不可触犯的规则。
而盘星教的本质,就已经注定了会与规则相背而驰。所以为了能合法,紫马落又额外花重金修了一层隐秘的祷告堂。
走完二十六层台阶,一间如大学公开课教室大小的祷告堂,倏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祷告堂很大,放了近乎一百张桌椅,祷告堂很空,除了高台上的一个男人之外,没有任何人。
足以俯视所有座位的高台上,男人端坐于金色的蒲团,正阖眼打盹。
他身穿六条法衣,头发剃得反光,额头上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瘤,好像古画里,圆寂不成最后入了魔的邪僧。
我们没有刻意控制推门的声音,所以那吱吱呀呀得动静足够让他惊醒。
男人目眦欲裂的瞪着我们,神态和动作,完美还原了孔时雨曾给我看过的,盘星教教主紫马落,深陷性丑闻时张牙舞爪的偷拍照。
“你们——”
不等他话说完,我就一枪麻醉把他放倒了。
五条悟走上前,插着腰俯视地上抽搐的人,似有察觉般说,“啊,我懂了。这家伙就是主谋对吧?”
男孩用脚尖踢了踢不省人事的教主,面上满是夸张的嫌弃。
“所以说,”他用天真无邪的眼眸盯着我,“你觉得,我该杀的是教主而不是教众,是这个意思吧?”
有时候无邪,亦是一种无感。
碎冰一样的眼睛,现在真的和极地冰霜一样让人发寒了。
走到祷告堂第一排,我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打岔般问了他一个问题。
“六眼的视角是什么样子?”
莫名其妙的问话成功岔开了五条悟的注意力,他眨眨眼,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竟然好奇这个啊。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和你说吧。我的视角,就像八个长焦镜头围成一个圈,同时调到超长焦30080000mm。知道什么是长焦镜头吗?就是,”他手舞足蹈的笔画,“一个像水杯那么长的镜头,可以拍很远很远很远。从这片区到刚刚的客厅,都没问题哦。”
“那受空间影响吗?”
“你说的是墙体阻碍这种吗?”聊到自身,他格外兴致勃勃,“如果是没有一点缝隙,全密封的空间,比如,一个真空的正方体,我就只能360度看到正方体的内部,看不到外部。但如果有一丝缝隙,我的眼睛就能从那条缝隙里看到外面很多的东西。不过画面还是会被切割成缝隙的大小。”
我继续问,“能控制焦距吗?定焦的只有一个还有同时几个?”
他像找到了同好,语速变得更快了,“能同时八个。就像那次,你在楼顶射击晴空塔时,我就能一边定焦你的位置,一边看杰碗里的汤。”说到这句,他莫名的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几分细微的尴尬,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看看地面。
我没在意,接着说,“现在这间房间呢?你也能全方位观察到吗?”
“当然~”男孩像只想要跑来蹭蹭的小猫,脸上透露着可爱的耀武扬威。
我往后靠住了椅背,带着些许审视,问,
“那为什么你就只看到了台上的人呢?”
五条悟想要走向我的动作,瞬间,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