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行凶作恶,运营模式大体一样。
踹开门后,先掏刀,不是扎人用,就是单在手里比划。
边骂边挥舞利器,必要的时候,还要刻意弹舌增加气势。
真是又蠢又坏。
闯进来的三个人,都没逃脱以上的套路。
而我方几人,好像也有点不知所云。
夏油站在前方无声的和他们对峙,犬路小姐转身翻箱倒柜的找寻为数不多的价值品,祈求打发他们,犬路秋永则又钻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暴徒只是普通人,在看轻夏油杰那一刻,他们就势必输定了。
几下拳脚功夫,夏油把他们收拾出门。
但他知道,我也知道,他们会卷土重来的,而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带着更大的恶意,更残忍的手段。
而我们,只是一个过客,甚至是一个害了她们的过客。
在犬路小姐将犬路秋永领回房间时,夏油出神的看着四周破碎的一切。
他走上前,弯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放好。
能想象吗?此时的他和当初那个,嬉闹间毁了他人的家,不仅不道歉,还和人吵起来的混混少年,居然是同一个人。
果然只有置身处地在苦难里,才会知道当初的俯视,以及高高在上,是多么令人发笑。
他将屋子尽可能的复原,然后坐在只剩一张无损的椅子上,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改变,也可能是他体内循环不绝的大义论终于卡壳罢工。
他说,“我想做些什么。”
我把从前在心中诟病的话返给他,“没有意义的。你只是咒术师,除了消灭咒灵,你做不了任何事。”
从前被他抬上云端的身份,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终于在拨云见日时,让他看清了所有的弊端。
“我可以用咒灵……”
“去杀死他们?”我补上他的话。
杀死这个词汇,让他呼吸不稳。
可他却在想,他居然真的在思考,那个隐晦的可能性。
(十五)
从犬路家离开,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的还在回味杀死那个概念,我一不做二不休,很干脆的同他说,
“好啊,去杀死他们。”
“现在?”他停下脚步问我。
“是。不过你的动机足够支撑你下手吗?”
“犬路小姐还有很多人,能够拥有新生活。”他因为自己这句话,忽然充满信念感。
此时我们走到一个路口,而绿灯闪烁,我却刻意要向前。
夏油皱着眉拉住我,“先等等,不要闯红灯。”
“可是我们都要杀人了,你还在意这个干嘛?”我反问他。
他一噎,只说,这是两回事。
“夏油,违反规则是一个性质,它只分轻重罢了。”
60秒红灯过后,我们继续往前走。
回到刚刚的话题。
“杀了那帮收高利贷的,犬路小姐也只能短暂的回到正常的生活。”
“为什么?”他音量陡然增大。
“收高利贷的一般都是被雇佣的,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杀了一批,还会再有。”
“那就杀掉他们背后的人。”
“背后的小帮派?小帮派背后还有大帮派,大帮派背后还有黑道组织,黑道组织的背后,还有那些你看不到,摸不着,连查都查不出的权利?夏油,你杀不完的。”
我说完,好半会都没听到他的反驳。
站定回头,发现他停在河道上,面色晦暗不明。
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把全世界的坏人都杀掉吧。你有这个能力。”
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定定的看着我,然后继续了前进的步伐。
并肩而行,身边偶尔有路过的人,我指着其中一个中年人道,“既然要把全世界的坏人都杀掉,那就先杀他吧。”
马路对面,是一个身穿西装,满脸疲惫的精英男。
“他做过什么?”
“不知道,但他未来一定会做坏事。”我耸耸肩。
“你怎么能胡乱下定义呢?”夏油杰说。
“不是胡乱下定义。人性的恶只要环境极端一点,都能被激发出来。他现在不做,以后等你执行了人类除恶计划,人类的社会环境发生重大改变。他绝对会为了证明自己是好人,掩盖曾经年少时的恶行,去杀同事灭口也说不定。”
夏油杰的呼吸在变重,他步伐更快了。
我们要走到闹市区了。
我继续指,“杀那个不行的话。那个撒泼的小孩呢?坏人也可以从小坏到大。提前杜绝邪恶,不也挺好的吗?”
“……”
“小孩下不去手是吧,那个混混,那个素质低下的老人,或者谁都看不起站街女?”
“都不好下手?这样,要不从同行杀起。反正咒术师的存在某种意义也是恶。”
夏油杰猛的停下脚步,拽住了我的胳膊。“原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咒术师的存在,是恶。”
他很用力,非常的用力,是有一种要把我手臂捏断的力量。
“美利坚的咒术师只有100人,美利坚每年的产出特级咒灵的量,不足二十只。德国的咒术师就更少了,只有五十人,而德国每年产出的特级咒灵数量,连十个都不满。你不用跟我争辩人类负能量的问题,知道M国狼性文化盛行的华尔街吗?听说过柏林第五大道的犹太博物馆吗?那里的压抑和压迫,足够每天生产出一只特级了。”
“而日本,咒术师高达五千人,每年特级咒灵的数量在百来只,一级咒灵数量上万只。一个弹丸之地,你不好奇为什么会产出那么多咒灵吗?”
握住我手臂的手,在微微发颤,夏油杰真的是上课不听讲,这些事实,他才反应过来吗?
人类,咒灵,咒术师,三者,哪一个才是打破平衡的存在呢?
我不好说,真的。
我只能用真实的数据告诉他,只能不断举例让他清楚的知道,咒术师不是神,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人类的命运,人性的善恶,能量体系的平衡,公平公正的裁决,远比他要想的复杂一万倍。
扯下他牢拽住我的手,然后握住他发凉的指尖,放轻声音问他,“杰,你知道这是哪吗?”
他木然的摇摇头。
我指着眼前的高楼说,“这里,是放高利贷那些人的聚集地。他们现在就在那个楼里开会,可能开会的内容,就是一会要怎么杀掉犬路小姐。我们走吧,冲上去杀死他们。”
他红着眼在摇头。十五岁的男孩被那些辩驳不了的举例,还有逐渐看清事实后的难以接受,逼迫的要崩溃了。
我没有想要惹他哭,但他今年才十五岁,人生的进度条只拖到了五分之一,是就算走歪了也会听劝的年纪,是悬崖勒马还有可乘之机的时候。
假如现在不劝他,等到而立之年时,就真的劝不动了。
“别怕,走。我和你一起杀。”我用力扯着他向前走。
“不,不要,我不要。”
些许哭腔,还有男孩子微微抽噎,让我心软了。
“好,不杀他们。”我送开了手。
“那犬路小姐怎么办?”他低着头,不想让我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我伸手接到一滴垂下的眼泪,将它珍藏在手心。
我是一个别人赠予我多少,我就等量还多少的人。
送我一篮苹果,我则数量不变的还一篮等价的梨子。
为我付出多少爱,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拥有这份情感,但我也会竭尽全力还一份类似反馈。
昨天,他为我开辟了一条生路。
那么现在,我便还他一条正道。
正道不好走,可我愿意耐心的陪他。
就像那条生路陡峭,我想,他也愿意和我一起当第二个西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