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还在想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重返调解室的路上,她行走似风,一点都不留意他。
接受犬路赤莲的道歉时,她面无表情,两眼专注的瞪着空濛濛的灰墙,好像那面墙上,挂着什么举世名作。
他也偏头看向墙面,可是那面墙上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让他回神的哭泣断断续续,犬路赤莲又哭了,因为门外那个始终闭口不言的孩子,爆发了惊恐的姿态,不顾警察的阻拦,将自己硬生生塞进了储物的柜子。
人的脑子潜力无限,可是开发的区域有限,注意力有限。
他一会没注意她,她就不见了。
“你有没有见到刚刚坐在这里的小孩?”他着急忙慌的问警员。
“夏油君,你说原理小妹妹吗?她不就在那吗?”
在哪?
他顺着方向回头,看到了悄无声息离开警局,站在大门口的小孩。
她招招手,不是向他,是向街上愿意为她停留的出租车。
上车,关上车门,车子驶离,都不曾给他一个眼神。
。
调解要等到签完字才结束,但是这部公布答案的悲惨剧集中的参演人员,没有一个待在舞台上。
原理不知所踪,犬路秋永把自己反锁进了文件柜里。
剩下两人,一个跪坐在文件柜前细声细语,一个站在警局门口不知所措。
夏油杰完全懵了,他好半会才想起让咒灵追踪那辆出租车。
警员把他叫回房间时,犬路秋永连人带柜被搬在他姐姐身边,犬路赤莲像是一时之间老了十岁,满脸憔悴的不断向警员道歉。
有人问他,“你妹妹呢?”
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等到咒灵回来了,才给出了答案。
“她先回旅店了。”
警员想指责些什么,但看他年纪尚轻,终也只是让他们速速签完文件。
离开警局时,犬路赤莲牵着终于愿意走出文件柜的弟弟,走到他身边,问他愿不愿意明日带着原理到家里做客,以表歉意。
那么简单一个问题,他愣了好久,才回了一句,
“会吧。”
(二)自己想
他和原理的房间,隔两层楼。
他在二楼,她在四楼。
回旅店的时候,久不露面的老板娘对这个唯二没离开的游客热情招待。
一楼住房登记处旁有一个开放式的榻榻米煮茶区,年过五十的老板娘跪坐在煮茶桌前,给他倒了一杯醇厚的玄米茶。
“今年多大了?”
他如实回答,“15了。”
“高中生啊,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东大哦。”
他没说话,因为他觉得东大不过如此,他未来是要做比高材生还要有意义的,特级咒术师。
“那个小妹妹呢?今年多大了?”
他不好回答,因为不知道,不过他凭借感官说:“六岁了。”
老板娘嗤笑了一声,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是她家人对吧?”
他诧异,“你怎么知道?”
“看她神态就知道,她至少有十岁了。”老板娘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她经年累月的智慧。“我本来啊,是看在你们入住的时候关系很好的样子才没有报警的。可是刚刚小妹妹回来的样子,让我好几次想举报你。”
他咬紧下唇,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老板娘把手机放在桌上,威胁意义十足的说道:“夏油君对吧?给我一个不举报你的解释。”
他低垂,感觉物换星移,记忆一下把他带回了那个瞬间。
“我对她说错话了。”
不是好像,是他知道,他说错话了。
他知道错了。
“啊~看来你们是朋友。那你有跟你朋友道歉吗?”
“没有。”
“为什么?是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吗?”
“不是。”他摇摇头。
时间没有吝啬于他,在他轻抚她背时,在她行走似风时,在她盯着什么都没有的灰墙时,甚至,在他有意分散自己注意力时。
他都有机会,但他就是不开口。
老板娘又问“那是因为你不够坦诚吗?”
“不是坦诚的问题。我很信任她,我可以对她很坦诚。”
如果这某个像素种田攻略向游戏,夏油杰不用打开好友那一栏都知道,自己对于原理的红心都多少颗。
“又不是时间不够,也不是不够坦诚。”老板娘如少女般托腮思考了一会,然后慢悠悠的说,“难道是接受不了说错话的后果?想着,只要不要道歉,这件事就能当做没发生?”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是这样吗?他是这样想的吗?
他忽然开始心虚。
是,却也不是。
“我能问问,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他迟疑了一会,用假名替代,不涉及他人隐私的情况下,将事情说了出来。
桌上的茶壶烧了第二壶,老板娘面前的茶杯续了第三杯时,她精准的指出他最大的迟疑,“道歉之后,你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和好如初对吗?”
夏油杰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他真正的顾虑被一下指出。
道歉能弥补她被揭晓痛处的伤害吗?他又该怎么回到那个毫无裂缝的阶段呢?
“我不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说错话了。”他如实坦白,“几周前,我也……”
“不要和我说哦。夏油君。”老板娘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请留给需要听道歉的人。”
“那解释之后,我又该怎么弥补呢?”他追问。
老板娘不语,看向桌角香炉里的袅袅青烟,待到青烟弥漫与她面前,她笑了笑,只留一句,
“你的朋友,你要自己想。”
(三)
我躲进了狭窄,温暖的黑暗里。
在床与床之间的夹缝处,密密层层的棉被将我包围。
有一点虚脱,我是说精神上的。
因为所有的脑力都拿去供给,极力辩驳【不残忍】这件事。
我拒绝夏油杰那么轻易地定义原因,但我没法拒绝,他也许说的是真话,这个可能性。
是这个可能性抽空了我。
如果说,意识到她不爱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那么意识到,她具体的有多不爱我,则如同往血管里埋针,时刻在抢走我的生机。
我的面前现在也出现了两条路,耿耿于怀是条大路,这条大路原本杂草丛生,但是百年来,我不断的来回踩踏,硬生生把这条路踩实,踩宽,踩得好走不硌脚。
但它没有尽头,因为它的头就是尾,它是一条衔尾蛇。
还有一条路,叫做略迹原情。这条路险象环生,踏上前要将拦路的惊天巨石推开,但是你不知道推开之后,你会变成可悲的西西弗斯,还是一举成名的愚公。
我纠结极了。
消极的觉得这个问题几辈子都想不出来。
但是此刻门外的敲门声,还有清晰的知道门外来回踱步的人是谁,这个认知,又在提醒我,拖不得。
这一世,我只有一辈子,只有几十年。
所以,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