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戴离家多年,对叶家现在的境况其实是一知半解,他知道叶景臣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可没想到就算是在阿戴自己的车上,叶景臣说话还是掂量再三。
“你说,老爷子把叶富礼和叶文星怎么都叫过来了,难不成是想把公司大权交给他们?”
叶景臣没搭理他,安心听耳机里苏然和叶鹤的对话。
苏然这边,她观察到叶鹤拄着拐杖的手情不自禁地发抖,嘴唇也发白,气色没有苏然第一次见他时有精神。
而且,叶鹤坐的椅子似乎有点奇怪。
不是会客厅统一的红木椅子,倒像是特制的轮椅。
叶鹤古稀之年,比同龄的老年人看着虽然年轻,可他也不是钢铁之躯。
苏然扭头看叶文星和叶富礼,这两人自顾自地又吃了起来。
苏然大胆猜想,叶鹤或许是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如今是想把叶家当成一块蛋糕,谁的地位高,谁多分一些。
可叶家的子孙望着这块蛋糕,怎么可能不想多分几块。
在苏然还没弄清楚竹子屏风后面是谁时,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眼睛看东西对不了焦,头重脚轻,胃里还有点犯恶心。
“苏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叶鹤眼神示意保镖去扶着苏然,被苏然推开。
“我自己能……能走。”
话音刚落,身体一歪,差点跌倒地毯上。
叶文星过来搀扶她,“里面有休息室,苏小姐和我来。”
苏然突然眼前一黑,再次有意识时,眼睛上被人蒙着布,嘴巴也被胶带一类的东西束缚着,而且她觉得周围的环境很奇怪,有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双手被绑在什么东西上,她微微一动,身后发出沉闷的响声。
没猜错的话,应该被绑在了柱子上。
海浪声听得这么清晰……
耳朵。
感觉不到耳朵里有耳机,难不成在会客厅被发现了?
叶景臣呢?阿戴呢?
这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能感觉到这人绕到了她的身后给她松绑,可刚让绳子离开柱子,又重新缠绕到了她的手腕上。
“对不住了,苏小姐。”
苏然心说: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叶文星的?
没出一分钟,面前的人解开蒙在苏然眼睛上的布,果不其然,就是叶文星。
苏然快速扫过四周,这是一间海边的小木屋,看样子以前是放海鲜的,屋里有许多捕鱼用的水具和两个空的大鱼缸。
“苏小姐,不是我要这么做,我也是……”
叶文星的语气里颇是无奈。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老爷子的身体有些异样,不瞒你说,我们早就知道他得了癌症的消息,但为了能争取更多的利益,我们都在等一个机会。”
苏然疑惑地看着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
她仰头,示意让叶文星撕开她嘴上的东西。
“哦,我倒是忘了这个。不好意思,苏小姐。”
东西一拿走,苏然轻咳了几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苏然小姐,叶景臣没告诉你嘛,在叶家有很多事都无可奈何,如果不拔尖,就得不到叶鹤重视,得不到重视,就很难在宁海市出人头地。叶氏集团在宁海的地位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如果不顺从他们的意思,后果如何,不用我说,苏小姐也知道。”
“所以,就绑架了我?”
苏然很难和这样一张无辜的脸来讨论残忍的话题。
可叶文星既不害怕,也没有真的表现对叶家的渴望,反倒是说的太正经,有些不正常。
突然,叶文星把苏然藏在地毯上的表扔给她。
“这是你的吧,苏小姐?”
苏然问:“怎么会在你那?”
“你怎么不好奇你昏迷后,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苏然刚才解开蒙眼睛的布时好奇心是最大的,可这会儿听叶文星一说,她觉着无非就是他把她掳来了,目的是想要挟叶景臣。
不对,这应该不是叶文星一个人做的。
叶鹤当时还没走,她就晕倒了,所以,让叶文星把她绑到海边的其实是叶鹤?
“你们当这里是度假村啊?居然聊起来了?”
苏然瞳孔放大又锁紧,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从木屋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苏然见过几次却异常熟悉的人,陈佳瑶。
而那个男人,居然是叶枫!
“很意外,很惊喜,是吗?苏小姐。”
叶枫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道。
陈佳瑶拿手掩鼻,“这里面都是鱼腥味,我们为什么不找个树林把她解决了?”
叶文星果然是个跑腿的,甚至跑腿的都算不上,一见叶枫,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别着急嘛,宝贝,没有她,叶景臣和那个叛徒怎么会过来?”
苏然平静问道:“你不是被判刑了?”
叶枫讥笑,“对,没错,十五年呢!”
“可是,这个世道,有钱能使磨推鬼,苏然,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叶文星给苏然的腕表,苏然藏在了袖子里,她手背在后面摸索着,记得只要按两下开关键,就会自动连接上叶景臣的手机,只要这边不说话,叶景臣一定知道苏然是什么意思。
叶景臣那边,找苏然找了一个晚上,他都快急疯了。
阿戴安慰他:“说不定真的是先回去了。”
叶景臣笃定地说:“然然警惕性高,但老爷子和叶家那些人手段更高明,我们只要没见她出来,她就一定会在里面,亦或是……”
更糟糕的结果。
叶景臣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但在叶家老宅找的这两个小时发现,有可能苏然已经不在叶家了。
叶景臣拨打严启和于流的电话,两人在破船上正在捣鼓一台旧电脑,听到叶景臣急促的语气,他们瞬间猜到是苏然出了事。
“叶总,我这边查到了,在宁海西北方一个叫小森岛的地方。”
叶景臣和阿戴立马开车,根据严启提供地址,他们上了高速,阿戴看着叶景臣几乎开到了130码,他抓紧扶手,声音都在抖,“那个,叶景臣啊,咱们得留着命去救大侄女对吧?把车速稍微降一……啊!”
小森岛是四A级景区,但最近几天那边天气不好,都是阴天,还多风,去玩的人没有那么多,这一段高速路上没有几个人。
劝说不了叶景臣,阿戴也只好在胸前凌空画了个十字,祈求上帝保佑他们安全到达地方找到苏然。
“阿戴。”
开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叶景臣才主动和他说话。
“咋了?你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很有可能是叶枫。”
“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不,今天晚上叶岚的话很奇怪,老爷子也不正常。”
“他们不一直都那样?”
“你不明白,叶枫是我亲手送进去的,老爷子不会放过我。宁海商业是一滩烂泥,再难的事也有用钱摆平过的例子。”
阿戴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远方灰暗的天空,如同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
叶氏集团不能落到那群人的手里,一旦被那些人掌控,绝对在宁海活不下去!
“铃铃铃……”
老旧的手机铃声在突然安静的车厢内炸开。
叶景臣和阿戴同时看到车载手机架上的手机。
叶景臣一怔,这个铃声是特意为腕表设置的。
但现在有可能打过来的不是苏然,那该怎么办?
阿戴伸手犹豫在半空,“这……这到底能不能接?”
“喂!叶景臣,你说话啊,别哑巴啊,这是你的手机。”
阿戴收回手,脸上记的都出汗了。
叶景臣深吸一口气,减了点油门,看着手机还在震动,他终于开口,“接!”
阿戴伸手按下接听键,没说话,对面也没说话。
他看了一眼方向盘上蜷曲的手,想挂断时,对面嘶嘶拉拉了几下后,叶枫的声音出现。
“苏小姐想事情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叶大少爷,你和她废话那么多干嘛,她人已经在这了,还怕她跑吗?”
这是陈佳瑶的声音。
“告诉你,苏然,爷爷说了,让我和我未婚夫过不了多久就结婚,当然,外界不知道我嫁给的是他,到时候外界知道的是我和叶景臣结婚的消息。你都在这里了,他也跑不掉,等他来了,一石二鸟,哦不对是一箭三雕,人们只知道是我陈佳瑶嫁到了叶家,不会知道我嫁给的到底是谁。”
苏然冷哼:“你们要蒙着脸结婚吗?”
“当然不是,到时候我和我的叶大少爷定居国外,在国外举行盛大婚礼,国内的人谁会知道。而且,叶老爷子说了,等他真的归去时,整个叶家都是我们的,我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们想的可真美!”
随即是一个巴掌声。
听得叶景臣和阿戴不自觉眼神都狠戾起来。
接下来的对话,无非是陈佳瑶的嘲讽,和叶枫的笃定,笃定叶景臣一定会来。
苏然在电话里语气没有多大波动,叶景臣知道她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可不知为何,心底对她的心疼更深了些。
在安城,叶景臣住在苏家别墅时的某晚,苏剑把他叫了出来。
趁着苏然和高小美入睡时,两人在家门口的蔷薇花巷子慢慢走着。
“我女儿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走了一会儿,苏剑忽然说。
叶景臣说着场面但出自真心的话,“机灵、勇敢、爱冒险、聪明,又可爱。’
苏剑笑的抖肩,“你说的,是外表的然然,不是真正的她。”
“那是……”
“你不知道,我不说,然然或许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苏剑停下来看着叶景臣,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女儿以前上学时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人嘛,长得也漂亮,那时我生意做的不错,家里经济跟的上,然然可以说是班级里最瞩目的学生。老师喜欢,一些家长看到她也赞不绝口。但…”
苏剑叹的气更显哀伤,“爱出风头的人总会遭人白眼,嫉妒,仇恨,怨怼。记得那是第一次,我从然然的同学那里得到一个令人伤心的事情。然然初中,被霸凌多次,常常被一些同学堵在厕所,堵在回家的路上,甚至是被堵后打的满身是伤。”
叶景臣呼吸一紧,默默握着拳头。
“可然然那时还很乐观,回到家就说是上体育课太淘气了,不小心被球砸的,不小心摔的,不小心和同学撞倒了……总之,都是不小心。直到后来,我们发现她虽然开朗乐观,可眼神里常常一闪而过阴险和凶恶。”
叶景臣忽然想到见到苏然打架的场景,她就像是一个矛盾体,既可爱甜美讨喜,又心狠手辣爱打架。
她愿意帮人出气,可也会因为生气而出手打人。
“我和她妈妈偷偷去问过医生,医生说这是她在保护自己而变的性格,原先的性格虽然在我们面前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可我们偷偷跟着她,看着她打那些曾经伤害她的学生,我们发现她比那些人要更狠毒,能把人胳膊都拧断,眼睛都快打瞎了。”
叶景臣思考了很久,低沉道:“一个人越是被压久了,反弹起来,反差会越大。”
“已经不能算是反差了,后来,过了那么多年,然然这种矛盾的性格她自己的内心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好就好在,不惹她的她最多小小惩戒她看不顺眼的,但惹到她的,她打起来就完全不受控制了。我们在她的饭里偷偷加了治疗的药,见效了些,但她马上高考了,我们很担心,不想她报外面的学校。但最后,她执拗去,我们也没办法了。”
经过苏剑一番阐述,叶景臣总算是知道了高小美不让苏然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所以以后,万事拜托你了,我和然然妈妈不是真的不同意你们,是担心然然罢了,怕她变成更加偏执偏激的性格。”
“叔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回忆在小森岛出现时停止。
叶景臣让阿戴拿好手机,他一脚油门,尾气飘在破晓的灰白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