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好安静,四周一片漆黑死寂,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见到这样的景色。
“交换吗?”少年摸索着爬起来,听到黑暗中传来这样的声音。梦中总有一个声音向他重复着这个问题。
“交换什么?”他不期待得到回应,因为每次,当他问到这个问题时,梦境就会戛然而止,随后面对他的只有孤独和黑暗,他试着走出去,却发现这片黑暗无边无际甚至除了他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
“交换吗?哥哥,”梦中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不曾发生过的情况,以往的梦境中他从未得到过答复。
直到那个声音再度重复,少年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你到底是谁?”
黑暗开始褪去,少年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从未见过的景色。
“好美。”抬起头,眼前的景色梦幻到不真实,灰白色的云层间有鱼群在遨游,海水一片赤红,如同晚霞的颜色;朝前看,一侧是平缓的河床,另一侧却是嶙峋的峭壁,在落日的照耀下,一片通红,细看之下,那并不是落日,而是翻涌而出的岩浆;脚下有一道道金色的裂缝,烧成赤红色的岩浆从地壳的裂口间歇性的喷涌出来,与海水交织在一起,耳畔是阵阵雷声在轰鸣,岩浆带来的炽热灼烧着皮肤,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熟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少年,身着一身纯黑的小礼服,脸上戴着一个面目可憎的面具,画的好像是夜枭,也就是猫头鹰。
“你来了啊,哥哥。”穿着小礼服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做了一个“欢迎光临”的动作。
这时候睡衣少年才看清周遭的一切,他身处在一座古老的城市,气势恢宏,古城的一半滑入岩浆河流,另一半也只剩下断壁残垣,唯独城市的中央广场上高塔屹立不倒,像是在彰显往日的荣耀,这是一座沉在海底的城市,如同希腊神话中的亚特兰蒂斯。少年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了。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睡衣少年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这是他的梦中第一次出现除他以外的人,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令他害怕,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礼服少年打了一个响指,灼热的感觉消失了,海水的冰凉却没有出现。
“走吧,哥哥。”
“谁要跟你走啊。”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跟在礼服少年的背后。
“喂,你叫什么名字?”睡衣少年有些慌张。
“问别人叫什么之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礼服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和戏谑。
“我叫路明非。”见礼服少年没有说话他停下了脚步,“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一直做这个梦是不是你搞得鬼?”
“你的问题太多了,哥哥。”礼服少年看着一脸诧异的睡衣少年,“我是你的弟弟路鸣泽啊,你不记得了吗?哥哥。”
路鸣泽?那不是比自己小一岁的胖墩堂弟吗?
“我可不是你那个胖墩堂弟,我们才是亲兄弟啊,哥哥。”礼服少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路明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还有一个叫“路明泽”的堂弟。他怎么都没办法把眼前的少年和身高体重一比一的堂弟联系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过了很长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座鸟居,完完整整毫无瑕疵,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礼服少年突然停了下来。
“欢迎来到,高天原。”自称路明泽的少年如同侍者般行了一个礼。
“高天原?”那不是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住的地方吗,他恰好在书上看到过。
路鸣泽指了指鸟居上的蛇形文字——“高天原”。
路明非的心中极为震撼,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学生何德何能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古文字,难道是自己作为考古学家的父母在小时候教自己的?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他只能回忆个大概,所有的记忆都好像被蒙了一层薄雾,能记起来却没办法回忆的真切。
“这是属于我们的语言,有人叫它‘出云石窟文字’。”路鸣泽说道。
说话间,二人走过了鸟居,周遭的景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一下子从深海回到了陆地,海水消失了,城市不再是废墟,而是恢复了繁华的样子。中央广场上围着一圈圈的人,他们打着火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宗教仪式。大得不可思议的圆月,半沉在天际线之下,钟声回响,飘渺空荡,似乎来自远方的教堂,人们开始奔跑,从山巅跃起向月亮而去,诡异、疯狂、虔诚又很神秘。不知为何路明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说此时所见的一切已经令他瞠目结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一头漆黑的巨龙从地平线的方向飞来,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龙厮打在一起。
尘土飞扬,黄沙漫天,巨龙战斗时扇动翅膀带来的狂风把路明非掀翻在地。
巨龙之间的厮杀并不像漫画或是游戏中那般精彩绝伦,没有花里胡哨的元素冲击,没有魔法,也没有斗气,有的只是纯粹的肉体搏杀,拳拳到肉,血肉横飞,壮烈而又凄惨。
“这就是王和王之间的战斗,没有言灵的对冲,只有肉体的碰撞。”路鸣泽看上去很紧张,虽然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从他紧握的双拳就足以见得。
言灵?那是什么东西,路明非艰难地爬起来,看着身边的路明泽。这家伙怎么没被风吹飞啊。
“谁会赢?”
“黑龙会赢。”
“为什么?”
没有回答,路明非看向了路明泽,他表现得非常的愤怒,双拳攥的更紧了。
路明非没敢再问下去,而是把视线转向了战斗,此时黑龙已经占据了上风,白龙折断了黑龙的双翼,作为代价它失去了自己的一侧翅膀和尾巴,左臂看上去也受了不轻的伤,耷拉在那里。
黑龙拖住了白龙的断尾,狠狠的抡起来,甩出去,然后一跃而起,一击“泰山压顶”砸在白龙身上,很难想象那失去翅膀的庞大身躯能够跃起这样的高度。
“白龙会死吗?”路明非还是没有忍住开口了,伴随着战局进入白热化,他也握紧了拳头,关注着瞬息万变的战场,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到这种程度。
“嗯。”路鸣泽冷冷的答道,猫头鹰面具上竟然挂着两道泪痕。
“你认识那白龙吧?他是你……朋友?”
“差不多。”
伴随着激烈的战斗,大地被撕裂,高楼在倒塌,一半的城市划入了岩浆,岩浆从皲裂的地面上喷涌而出,渐渐蔓延到了二人的脚边。城市成为了废墟,与先前看到的如出一辙。
此时,战斗已经呈现出了一边倒得局面,白龙被按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只见那黑龙撕下白龙剩下的半边翅膀,放进了嘴里,咀嚼了起来,凶残而血腥,路明非只觉得一阵反胃。
路鸣泽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骂道:“畜生,畜生,畜生。”
路明非只觉胸口有一种被撕裂的痛,一股无名恶火在心中燃烧。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悲伤,为什么我好想哭,为什么我会感受到愤怒,想要冲上去把那条黑龙撕得粉碎。
白龙试着起身,黑龙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把长剑,直直地刺进白龙的胸膛,将她钉在地面上,白龙看向了路明非所在的方向,青色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水。她不顾疼痛,一下子扑倒了黑龙。
“快走啊。”路明非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明明是不人类语言,可他就是知道是这个意思,就像鸟居上的“高天原”一样。
黑龙抱住白龙滚了几圈,再度压在了白龙之上,一爪子刺进长剑切开的伤口里,一颗跳动的心从胸口里被挖了出来,白龙的哀嚎震耳欲聋,一声接着一身,久久没有散去,让路明非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在被撕裂,黑龙一点一点的虐杀着白龙,直到吞噬殆尽。
路明非跪倒在地,双拳狠狠地捶在地面上。一滴滚烫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落在里面手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戳破,流出了血液,那褐色的血液与人类的血液有着些许不同,倒和那巨龙流出的鲜血有些相似。
“哥哥,我们走吧,不要看了。”路鸣泽扶起了路明非。
“我想去救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要冲过去。”路明非的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
“没用的,哥哥。我们看到的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影像,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是谁,它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你弟弟路鸣泽啊,你是我哥哥。”路鸣泽顿了顿,再次看向远方,“哥哥,我们要报仇,向这个世界报仇。”
“对,我们要……”
“复仇。”路明非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吹来的风拨动着窗帘,月光照进来,和梦中一样清冷,枕头上还残留着一片泪水浸透的痕迹。
旁边的堂弟路鸣泽翻了个身,咂巴咂巴嘴,继续打起了呼噜。
“是梦啊。”路明非拍了拍胸口,明明只是做了个噩梦,可心中的那份失落感却显得无比真实,那撕心裂肺的悲伤、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似乎不像是假的。
“这梦还真是比好莱坞大片还要刺激啊。”他轻摇着扇子,对梦中的情景心有余悸。路明泽果然还是那个路明泽啊。
看着窗口皎洁的月光,他陷入了沉思,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对白龙的死产生这么大的反应,为什么那个黑礼服的少年要冒充自己的堂弟路明泽,为什么自己会不只一次梦到那一片漆黑的寂静深海,为什么只有这次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梦境。
在他看不到的窗帘之后,一个漆黑礼服的少年坐在窗台上小声说道:“交换吗?哥哥。”
像是听到了什么,路明非望向窗外,却什么都没找到,回应他的只有夹杂着风扇声的一蝉鸣和堂弟的呼噜。
那个少年在他扭头的时候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该去找小怪兽了。”礼服少年如是说。
他摘下面具,黄金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