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人李筠,原名李荣,后来,避周世宗郭荣讳,改名为李筠,参见第一百二十二回。历事唐、晋、汉、周四朝,掌管禁军,累积战功,至后周时被擢升为检校太尉,出任昭义(潞州)节度使,驻节潞州。他功高望重,可与宋太祖比肩。
宋太祖受禅,加李筠(李荣)为中书令,派使者赐册。李筠(李荣)当即就要拒绝任命,因幕僚、将佐切谏,勉强拜受。等到升阶延入使者,演奏音乐,摆下筵席,酒过数巡,忽命悬挂起周太祖郭威的画像,再三瞻望遗容,流泪不已。幕僚、将佐在一旁惊惶,急忙对使臣道:“令公醉酒,致失常度,幸弗怀疑!”
等到罢宴后,使臣拜别后返回东京,奏陈详情,宋太祖也不计较,搁置不提。
时为宋建隆元年,北汉天会四年,公元960年,四月。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听说李筠(李荣)有意拒宋,遂派人送来蜡丸密信,约李筠(李荣)一同起兵。李筠(李荣)即欲举事。
长子李守节进谏道:“潞州不过弹丸之地,恐不足以与东京对抗,还乞父亲持重,幸勿擅自举事!”
李筠(李荣)怒道:“你晓得甚么?赵匡胤欺弄孤寡,诈称辽、汉犯边,出兵陈桥,收买将士拥戴自己,回军逼宫,废少主,幽太后,大逆不道,我还好北面事他么?今日为周讨逆,就使不成,死亦甘心。”
李守节痛哭流涕地劝道:“父亲就算要举兵,亦须预先策划万全,依儿想来,不如将北汉密信,寄上东京,宋皇见我效忠,当然不生疑忌,那时我可相机行事,袭他不备了。”
李筠(李荣)答道:“这却是条好计,我就派你南去,递上北汉来书,一面窥伺宋廷举动。倘若遇到故人,也可预先约他为内应。事关机密,你应慎行!”
李守节领了父命,即日南下。既至东京,便入朝宋太祖,呈上北汉书信。
宋太祖阅毕,便道:“你父有此忠诚,朕深感欣慰。你可在此担任皇城使,朕另外派使者慰谕你父便了。”
李守节谢恩而出。
宋太祖即亲自撰写诏书,派使者前往潞州。李守节留仕在京中,见东京城很是安稳,各镇都上表输诚,毫无异言,料知潞州不便贸然发动,乃写密信寄给父亲,劝父亲效顺宋廷,勿生异图。
不意李筠(李荣)不从,反将朝廷使者扣住,不肯放归。
宋太祖闻得此信,便召谕李守节道:“你父亲的反意已经明显了,你应在此抵罪。”
之前留李守节为皇城使,已是不怀好意。
李守节慌忙叩首道:“臣曾经哭着劝谏臣的父亲,请他勿生异心。”
宋太祖道:“朕早知道了。朕留意已久,故无不察悉。朕特赦你,令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朕未当天子时,你父可自由行动,朕既当了天子,奈何不守臣节?”
李守节叩头辞归,回到潞州,入见李筠(李荣),备陈东京一切情形,劝父亲切勿起兵,应立即遣返朝廷使者,并上表谢罪。
李筠(李荣)怒道:“你既得归来,还怕什么?”
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四月十四日。
李筠(李荣)命幕府起草檄文,历数宋太祖不忠不孝的罪状,布告天下,并擒住监军周光逊等,押送北汉,求他出兵增援。一面派骁将儋珪,往袭泽州。
儋珪善于骑马,每日能行七百里,受令后,带兵数百,飞奔至泽州。
泽州刺史张福,尚未听说潞州叛变,当即开城迎入儋珪,未及开口,已被儋珪一刀杀死,儋珪即麾兵入城,据住泽州,驰书告捷,李筠(李荣)大喜。
从事闾丘仲卿献议道:“公孤军起事,势甚危险,虽有河东(指北汉)援师,恐未必足恃。东京甲兵精锐,难与交锋,不如南下太行,直抵怀、孟,控制虎牢关(即汜水关),占领洛阳,东向争天下,方为上计。”
李筠(李荣)毅然道:“我乃周朝宿将,与周世宗义同兄弟,不能不为他报仇。况且,禁卫军皆我旧部,闻我起兵讨逆,势必倒戈归我,况有儋珪等骁悍绝伦,何愁不踏平东京!”
闾丘仲卿见计议不用,默然退去。
后来李筠(李荣)听说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率兵到来,即至太平驿迎谒,拜伏道旁。
不愿臣宋,为何甘拜北汉?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即面封李筠(李荣)为平西王,赐马三百匹,召入对话,问他为何反宋?
李筠(李荣)道:“受周厚恩,不敢爱死。”
刘钧(刘承钧)默然不答。原来周、汉系是世仇,李筠(李荣)提及周朝,反惹北汉皇帝疑忌,因此不愿答言,却令宣徽使卢赞,监督李筠(李荣)军。李筠(李荣)与卢赞一起返回潞州,心甚不平,不时与卢赞争执。
卢赞密报北汉帝,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再派同平章事卫融,替他和解。
李筠(李荣)总是不乐。他见北汉兵甚少,越加悔恨,怎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留李守节居守潞州,自率部众南下泽州。
警报传达宋廷,枢密使吴延祚道:“潞州山势险要,盗匪如果固守城池,恐怕几个月,甚至几年,都难攻破。不过李筠(李荣)一向骄傲轻浮,没有智谋,朝廷应该火速发动攻击。”
宋太祖即命归德(宋州)节度使石守信为统帅,义成(滑州)节度使高怀德为副,兴师北征。
高怀德正在私第,与燕国长公主小饮,把酒言欢,蓦闻诏书颁到,即忙出厅拜受,等传诏的宦官已去,进来对公主道:“太原刘钧,与李筠(李荣)连兵,来入寇了。”
公主闻言,撅起了嘴巴:“你们又要骗人?”
高怀德道:“这回应该是真的了!”
公主面上不禁露出忧虑。
高怀德道:“公主休忧!区区小丑,有什么难平?我军一出,指日即可凯旋了。”
公主含泪道:“但愿马到成功,免得深闺悬念。”
高怀德又劝慰几句,再与公主饮了数杯,便换上朝服入朝。到了皇城,石守信已经在朝听训。
高怀德抢步入殿,朝见礼毕,宋太祖宣谕道:“两卿此行,千万不要放任李筠(李荣)南下越过太行山,须迅速进兵,扼住汜水、天井等要隘,自可破敌,朕亲为后应,随后便到!”
原来闾丘仲卿之计,宋太祖也自防着,李筠(李荣)若是早行此计,后果难料。
高怀德与石守信,叩头领旨,退朝整军,准备出发。
临行时,高怀德又回第别过公主,公主谆嘱小心,送出门外,然后启行。
途中,又闻宋太祖诏命,派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彰德(相州)留后王全斌出兵东路,夹击李筠(李荣),乃放胆前进。
行至长平,望见前面有敌营驻扎,当即列阵搦战。
李筠(李荣)跃马而出,望见石守信、高怀德,便大呼道:“石大帅、高大帅,为何甘心附逆,快快倒戈,随我杀入东京,尚可悔罪补过!”
石守信、高怀德,何曾甘心附逆?他二人乃是头号佐命元勋(凶)。
石守信怒道:“李筠匹夫听着!你是唐、晋旧臣,为什么改事周室?唐、晋亡国,你却坐视,目今大宋受禅,故君无恙,天下归心,你反跋扈猖獗,是何道理?快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
高怀德不待说毕,便挺枪出阵,麾兵大进。李筠(李荣)也率兵抵敌,彼此鏖斗一场,不分胜负。看看天色将晚,各自收军。
次日再战,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慕容延钊一军杀到。突入李筠(李荣)阵内。李筠(李荣)部下,顿时散乱。
石守信、高怀德等,乘势掩杀,把李筠(李荣)军冲作数截。李筠(李荣)不敢恋战,斜刺冲出,拨马逃走。
宋军追了一程,方才退回。
诸将纷纷献功,呈上首级,共约三千余颗,石守信一一记录,再与慕容延钊、高怀德商议进兵。
慕容延钊道:“王全斌已绕道进捣泽州,我等须前去接应为是。”
石守信道:“这却不宜迟缓,应即刻进行。”当下传令拔营,三军并进。
约行数十里,已至大会寨。这寨倚山而建,非常坚固,周边形势也甚是险要,李筠(李荣)收集败军,在此把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宋军鼓着锐气,猛扑数次,都被矢石射回。
高怀德大愤,准备亲冒矢石,引兵攻寨。
慕容延钊道:“且慢!王全斌若至泽州,寨内必有消息,待他军心一乱,便容易攻入了。”于是择地立营,休息一宵。
次日再去进攻,仍不能下。又越日依然未克。
石守信又对慕容延钊道:“寨中坚守如故,并没有内溃情状,想是王将军未到泽州呢。”
慕容延钊道:“这也未能预料。且设法攻入此寨,再作计较。”
石守信道:“计将安出?”
慕容延钊遂与石守信附耳数语。石守信大喜,便依计而行。
翌日,慕容延钊出马,直至寨前,大呼李筠(李荣)叛贼,快出寨来,与我斗三百合。寨卒入报李筠(李荣),李筠(李荣)忍耐不住,即出寨迎敌。两下相见,也不答话,便抡刀酣斗,战了二十余合,高怀德纵马前来,大呼道:“待我来杀这叛贼罢!”
慕容延钊闻声,就虚晃一刀,勒马回阵。高怀德挺枪出斗,又是二三十合,故意的装着力怯,倒退下来。
慕容延钊又复接战,杀得李筠(李荣)性起,高叫道:“任你一齐都来,我也不怕。”说着,舞动大刀,越战越紧。
寨内复趋出卢赞、卫融两人,各执兵器,前来助阵,慕容延钊佯为失色,勒马奔回。
李筠(李荣)见已得势,步步紧逼。
慕容延钊、高怀德,索性招兵退走,奔驰了五、六里。
李筠(李荣)与卢赞、卫融等,奋力追赶,蓦听得一声炮响,石守信伏兵齐起,从旁突出,杀入李筠(李荣)军!
慕容延钊、高怀德,也即杀回。卢赞、卫融,料不能胜,竟返军北走,此所谓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只剩得李筠(李荣)一支孤军,如何支撑,慌忙返奔。那手下兵士,已伤亡无算,及奔至大会寨旁;但见寨上已竖起大宋军红旗,只见一员金盔铁甲的宋将,领着宋军,从寨内杀出!
吓得李筠(李荣)莫明其妙,只好大吼一声,向西北方遁去。那将也不追赶,便迎接石守信等,一同入寨。
看官道此将是谁?原来就是宋彰德(相州)留后王全斌。王全斌本欲秘密前往泽州,因看路上多山,崎岖得很,恐孤军有失,所以中途掉头返回,可巧绕到大会寨,来会石守信、高怀德等军。入寨后表明一切,彼此统是欢喜。
忽有殿前侍卫到来,报称宋太祖御驾将至。
石守信等忙出大会寨十里,恭迎御驾,既与宋太祖相见,行过了礼,众人便拥护赵匡胤入寨,暂歇一宿。
翌日宋太祖即下令出征,途中山岭崎岖,怪石嵯峨,宋太祖亲自下马,先来搬起一块石头。将校不敢怠慢,争将石头搬去,立刻开出一条大道。
各队陆续启行,将近泽州,见敌寨据住要隘,阻住大兵前进道路。
原来李筠(李荣)向北逃走,与卢赞、卫融遇着,择险扼守,扎下数座营寨。
宋太祖便令进攻,李筠(李荣)、卢赞,并马出来,慕容延钊、高怀德上前厮杀,李筠(李荣)接住慕容延钊,卢赞接住高怀德,四匹马搅做一团,盘旋了好几合,但听高怀德叫声“下去!”把卢赞刺落马下。
李筠(李荣)军中一将趋出,大呼道:“高怀德休得逞威!我来也!”
高怀德视之,乃是河阳(孟州)节度范守图,与李筠(李荣)串通一气,共同造反,便道:“叛贼!你也来寻死么?”随即挺枪再战。
王金斌也舞枪拨马,来助高怀德,双枪并举,害得范守图手忙脚乱,一个破绽,被高怀德活擒过去。
李筠(李荣)见两将失手,只好撇下慕容延钊,与卫融一同回马,退入泽州。
李筠(李荣)遁入泽州,即派儋珪守城。儋珪见宋军势大,竟缒下城墙遁去。他本是善于骑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急得李筠(李荣)仓皇失措。
李筠(李荣)妾刘氏,随至军中,劝李筠(李荣)备马夜遁,返保潞州,李筠(李荣)犹豫未决。部下有人说,城门一发,万一有将士劫持大帅出降,悔不可及,不如固守为是。
李筠(李荣)乃决计死守。
宋军追至城下,四面围攻。
六月一日,赵匡胤抵达泽州,亲自指挥攻城。无奈泽州城虽然小,却高大坚固,十几天不能攻下。
宋太祖赵匡胤召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赐食御榻前问计。
马全义道:“李筠守孤城,若并力急攻,立可殄灭,倘若缓之,适足长其奸尔。”
赵匡胤道:“朕心也是如此。”赵匡胤乃集中所有兵力,持续猛攻。赵匡胤亲率禁军在后督战。
马全义率敢死队攻打南门,率先登城,突然,一枝流箭射穿他的手臂,顿时血流满身。马全义拔出箭头,继续厮杀,众军士感奋,终于攀上城头。
马全义下城开门,放入宋军。
王全斌首先杀入,正遇卫融匹马奔逃,当即喝声“休走”,挺枪便刺。卫融勉强抵敌,不到三合,便被王全斌擒住。城内士兵,亦多被宋军杀毙。
城已被破,李筠(李荣)遂拟取薪自焚。
刘妾也要和他一起赴死,李筠(李荣)叹道:“我自问已无生理,所以甘心赴火,你肯从我一起死,志节可嘉;但你方有孕在身,倘得生下男孩,将来或可报仇,快自去逃生罢!”刘氏号泣而去。
李筠(李荣)遂令纵火。霎时火起,只见得黑烟遍地,烈焰冲天!
后人有诗叹道:
拚将一死效孤忠,臣力穷时恨无穷。厝火积薪甘烬骨,满城烟雾可怜红。
李筠(李荣)自焚而死,火随风猛,转眼间红光四映,照亮全城,守卒均已骇散。
宋太祖入城,先令人救灭了火,然后揭榜安民。
军士推上卫融,宋太祖劝他降顺。
卫融奋然道:“你敢负周;我不负汉!”
这两语惹动宋太祖怒意,命卫士用铁挝猛击卫融额头,血流满面。
卫融大呼道:“死不负主,死也值得了。”
宋太祖见他语直气壮,又不觉怜悯起来,并非不忍杀融,实由自己心虚。即令卫士罢手,将卫融松绑,好言劝慰,命为太府卿。
次日,再进攻潞州,李守节大惊,派人飞马向北汉求援。哪知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早已遁去,一时没法摆布,只好束手待毙。至宋太祖已到城下,谕令李守节速降,免罪不究。
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六月十九日,李守节出城迎驾,匍匐乞死。
宋太祖道:“你父为逆,你却知忠,朕岂不分善恶,专事杀戮么?今天特赦你,且授你为团练使,你好好干,毋负朕恩!”李守节叩谢退下。
宋太祖进入潞州城,安民已毕,遍宴从臣,并令李守节参加宴会,赐他锦衣玉带,银鞍宝马。
李守节感激万分,匍伏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待至宋太祖还跸东京,李守节方查访父亲妾刘氏。刘氏逃入民家,李守节将她寻还,后来果然生下一个男孩。李守节历任单、济、和三州团练使,才逾壮年,即病殁。李守节无子,幸刘氏所生的男孩儿,得承李家香火,不致绝后。
这或是李筠(李荣)为周朝孤忠的报应,亦未可知。
保义(陕州)节度使河中人袁彦,宠信一群小人,残酷凶暴,好杀人,掠夺别人的财物。听说赵匡胤称帝,日夜不停地修理铠甲,磨利武器。赵匡胤担心有什么变化,派潘美前去当他的监军。
潘美单人匹马进陕州城,劝说袁彦朝见,袁彦立刻准备行装动身。
赵匡胤大喜,对左右侍从说:“潘美不杀袁彦,完成我的心愿!”调袁彦为彰信(曹州)节度使。
赵匡胤又调忠正(寿州)节度使杨承信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
杨承信到河中就职,有人告密说杨承信谋反,赵匡胤派作坊副使、相州人魏丕,携带赐给杨承信的生日礼物,前往察看。
魏丕回来,奏报说:杨承信没有叛变的情形。杨承信因此得以在任上寿终正寝。
成德(镇州)节度使金城人郭崇(即郭崇威),听到赵匡胤篡位消息,回想后周世宗郭荣(柴荣)对他的知遇之恩,有时忍不住流泪哭泣,监军陈思诲秘密奏报宋太祖,警告说:“常山接近边界,郭崇有异心,朝廷应该暗中准备。”
宋太祖赵匡胤说:“我知道郭崇(郭崇威)重情重义,他之流泪,只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派使节前去侦察。郭崇(郭崇威)忧愁悲愤,进退失据。
观察判官、孝义人辛仲甫说:“当初,你第一个表示诚心拥护,无论军民,都平安正常,朝廷虽然想加罪名,又用什么借口?使节来的时候,你只管率领官员们到郊外迎接,毕恭毕敬,竭力表示恭顺,随他逗留考察,误会自当辨明。”
郭崇(郭崇威)从之。使者回京奏报说:“郭崇(郭崇威)没有异心!”
赵匡胤大喜道:“朕早就知道郭崇(郭崇威)不会背叛!”
长江后浪推前浪、遥想九年前,郭威黄旗加身,郭崇(郭崇威)俨然是事变的核心成员;如今,赵匡胤自编自导自演的黄袍加身大戏,他已经沦为看客且被猜忌!
赵匡胤命昝居润知镇州事。这是第一次用知州事(代理州长)代替节度使缺额。
话休叙烦,且说宋太祖已经平定潞州,班师还都。过了数日,有江南国(南唐)使臣入朝,赍表贺捷,并附呈淮南(扬州)节度使李重进蜡丸密信,宋太祖展阅,内云:
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奉书南唐主麾下:重进,周室之懿亲,藩镇之旧臣,世受先帝深恩,不忍背负,今将举兵入汴,乞大王援助一旅之师,联镳齐进,声罪致讨,若幸得成功,重进当拱手听命,还爵朝廷,少效臣节于万一,宁敢穷兵黩武为哉?惟大王垂谅焉!
宋太祖览毕,勃然道:“李重进竟敢叛朕么?我曾派陈思诲前去,优旨抚慰,今陈思诲尚未回来,他却潜结江南,密谋叛逆,情殊可恨!”
又对江南国(南唐)使者道:“你主竭诚事朕,朕心甚慰。你可回去,转告你主,守住要隘,勿使叛兵侵入,朕即日发兵平定淮南。”
江南国(南唐)使者领命去讫。宋太祖即饬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宋偓四将,分领禁兵,出征李重进。此次不调高怀德,想是怜念胞妹。四将亦启程去了。
李重进乃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生长太原,历事晋、汉、周三朝。周末任为淮南节度使,镇守扬州。周太祖临终,曾命他向郭荣下拜,以定君臣名分,参见第一百二十二回。宋太祖禅位,加授中书令,命他移镇青州。
李重进本与宋太祖比肩事周,分握兵柄,地位比宋太祖还高。等到宋太祖受禅,李重进恐被他猜忌,心中常常觉得不安;待到移镇令一下,心中更加怏怏。
李筠(李荣)举兵,消息传到扬州,李重进特派亲吏翟守珣,往潞州联盟,计划南北夹攻,哪知翟守珣却偷偷前往东京,求见宋太祖。
宋太祖问明底细,便对翟守珣道:“他无非是害怕朕加罪,因此才萌生异图,朕今赐他铁券,誓不相负,他可能相信否?”
翟守珣道:“臣见李重进终有异志,愿陛下先事预防!”
宋太祖点首道:“朕与你相识有年,所以你特报朕,可谓不负故交了。但朕欲亲征潞州,恐李重进乘虚掩袭,多一掣肘,烦你回去劝说李重进,令他暂缓发动,休让二凶一并发作,分我兵势。待朕平定潞州后,再征李重进,比较容易了。”
翟守珣唯唯遵旨。宋太祖又厚赐翟守珣,命他返回扬州。翟守珣见了李重进,说了一堆谎话,哄李重进切勿发兵,李重进乃按兵不动。
后来宋太祖北征,尚恐李重进袭他后路,特派六宅使陈思诲,带了诏书下扬州慰谕,并赐李重进丹书铁券。李重进留住陈思诲,只说待到宋太祖御驾返回东京城,将与他一同入朝。
既而宋太祖奏凯回来,李重进颇有畏惧之意,拟即整理行装,随陈思诲入朝。
偏偏部将向美、湛敬等,入阻李重进道:“公是周室至亲,总不免见忌于宋主,若再入朝,适中他奸计,恐一去不得复还了。”
李重进道:“倘或宋皇加责,奈何?”
向美道:“古人有言,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今当宋皇平定潞州,兵力已疲,何不即日兴兵,直捣东京,这叫作先发制人。”
李重进道:“兵力不足,恐不济事。”
湛敬答道:“可拘住宋使,向南唐乞援,若得南唐兵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筠(李荣)乞师北汉,并未成功,湛敬岂未闻知么?
李重进道:“事宋拒宋,始终难免一死,我就依你照办罢!”又是一个死谶。
九月。李重进下令拘住陈思诲,投书江南国(南唐)求援,一面修城缮甲,准备战守。
转瞬数日,忽有探卒来报,宋军已南来了,李重进大惊道:“唐兵未出,宋军已至,如何是好?”
向美、湛敬统不免有些惊惶,但此次兵祸,是由他两人惹引出来,也只好硬着头皮,请兵前往。
李重进发兵万人,令他带去对仗,自己在城中居守,静听战阵消息。谁知警报迭来,都是败耗。
后来听说宋太祖又亲自南征,更惊慌的了不得,正打算添募士兵,接应前敌,忽见湛敬狼狈逃回,报称向美已经阵亡,兵士多半丧失了。
李重进经此一惊,更吓得面色如土,蓦闻城外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料知宋军杀到,勉勉强强的登城一望,但见军士如蚁,矛戟如林,迤逦行来,长约数里;最后拥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宋天子,全身金盔金甲,耀武扬威,端的是开国英君,不同凡主,当下长叹一声,下城对大众道:“我本周室旧臣,理应一死报主,今将举族自焚,你等可自往逃生罢!”
左右请杀陈思诲,聊以泄恨。
李重进道:“我已将死,杀他何益?”说完,即令家人取薪举火,先将妻子推入火中,也顾不得听她惨叫,自己也奋身一跃而入,霎时无数火舌,将他吞没,只觉得一阵灼热,浓烟呛鼻,又闻到皮肉烧焦的臭味,痛苦无可名状,一腔忠魂,化成一道青烟,想与李筠(李荣)同事祝融去了。
时为宋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十一月十二日。
李重进已死,全城大乱,还有何人防守?
宋军当即登城,鱼贯而进,拿住湛敬等数百人。至宋太祖入城,查究逆党,下令全部枭首。
又问及陈思诲,当有将士探报,已被李重进党羽杀死,横尸狱中,宋太祖很是叹惜,命厚礼殓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