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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回 伏甲士骈诛权臣 溃御营窜死昏君(1 / 1)


看官试想,苏逢吉虽然出言嘲讽,也无非口头套话,并不是甚么揶揄,为何史弘肇竟然如此勃然大怒呢?

原来史弘肇祖籍郑州,出身农家,少时好勇斗狠,到处惹事闯祸,但是只要乡里有不平等的事,他总爱出头,扶弱锄强。有一位酒妓阎氏,被权贵欺负,史弘肇用武力帮她解决,阎氏始得脱祸。娼妓多情,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并且拿出私人积蓄,赠与史弘肇,令他投军。史弘肇投入戎伍,得为小校,感阎氏之恩,遂娶为妻室。至此倒也夫荣妻贵,相得益欢。

苏逢吉所言,是指阎晋卿,史弘肇还道他是话中有话、嘲讽爱妻,所以怒不可遏,何况早前已经结下宿怨,更带着三分酒意,越觉怒气上冲。

还亏得苏逢吉逃走得快,侥幸全生。苏逢吉遭此不测,一开始想要外调免祸,但是转念一想:“仇人太多。我若一出京城城门,只烦仇人一处分,便成齑粉了。”乃打消初意。

王章也郁郁不乐,欲求外放。还是杨邠挽留,也拖延过去。

汉隐帝刘承祐,探悉情形,特命宣徽使王峻,设席和解,仍然无效。

后人有诗叹道:

岂真杯酒伏戈矛,攘臂都因怨难消;天子徒为和事老,不临死地不知休!

将相不和,内变已伏,尚有各种谗构情形,即将发生。

乾祐三年,公元950年,闰五月,皇宫中屡屡发生怪事。

二十七日,狂风大作,拔起大树,毁坏房屋无数。又天降暴雨,平地水深一尺多。郑门城门板被狂风吹到天空,飞行十几步,砸死六、七人。

郑州黄河决口,京师震动。

汉隐帝召见司天监赵延乂,问他如何祈福避祸。

赵延乂道:“臣的职守,乃是天象、历法。至于如何祈福避祸,臣没有学过。不过,天子要祈福避祸,最好是修德。”

汉隐帝又问:“如何修德?”

赵延乂道:“可读唐太宗《贞观政要》,效仿施政。”

却说杨邠、史弘肇等,揽权执政,势焰熏天,就是皇帝老子,亦奈何他不得。

汉隐帝近侍,及李太后亲戚,无功受禄者,多被杨邠等撤职。李太后有个故人的儿子,求补军职,史弘肇不但不允,反把他斩首示众。

还有太后幼弟李业,汉高祖时任职武德使。武德使执掌武德司,是个类似锦衣卫的特务机构,宋朝时改称皇城司。李业得以出入禁中。他自恃是太后之亲弟,越来越骄傲放纵。汉隐帝嗣位,尤深倚爱,又命他兼掌内帑,凡是四方进贡内库的财货,都委任他出纳。李业喜趋权利,无所避讳,执政大臣不敢责问。

适宣徽使吴虔裕,外放为郑州防御使,李业密告太后,乞请升补为宣徽使。李太后转告刘承祐,刘承祐又转告执政。

武德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宣徽使却是仅次于宰相、枢密使的朝廷大员。

杨邠与史弘肇,都抗声说道:“内使迁补,须有次第,不得越级提拔,何况还是外戚,可能紊乱朝纲!”

刘承祐入禀李太后,只好作罢。

客省使阎晋卿,依次当升宣徽使,也久不得补。这又是何理?

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皆汉隐帝幸臣,也始终不得升官。

前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罢职还都,守候了半年,也不得调任。因此众人各生怨恨,渐启杀机。

十一月一日,日食。时人认为是老天爷发怒,必有大人物死,方能消解。

刘承祐三年服丧期满,乃除去丧服,欣赏音乐,赐给伶人锦袍玉带。

伶人知道史弘肇骄横,不得不前去道谢,果然触怒史弘肇,当面叱骂道:“士卒守边苦战,尚未得此重赏,你们有何功劳,乃得此赐?”立命脱下,还给官库。

伶人固不应重赏,但亦须上疏谏阻,不该如此专横。

刘承祐曾经娶张彦成女为妃,不甚和谐。后来得到一耿氏女,秀丽绝伦,对她非常宠信,便欲立她为后。汉隐帝与杨邠商议,杨邠说立后太匆忙,暂且从缓。

偏偏红颜薄命,遽尔夭逝。刘承祐伤心欲绝,如丧考妣,且欲用皇后之礼殓葬。又被杨邠从旁阻挠,不得如愿。刘承祐对屡次被杨邠所制,怨恨不已。

汉隐帝有时与杨邠、史弘肇商议政事,刘承祐面谕道:“事须审慎,勿让人家有违言!”

杨邠与史弘肇齐声道:“陛下但禁声,有臣等在,还怕何人!”

刘承祐虽不敢斥责,心中却懊恨得很。退朝后与左右谈及恨事,左右趁势进言道:“杨邠等专权,日后必为祸乱,陛下如欲高枕无忧,急需设法除奸!”

刘承祐尚不能决,这天晚上听到作坊里传出锻造之声,疑有急兵,起床危坐,通宵不敢睡觉。从此更加担心会遭祸事,遂欲除去权臣,才好当家做主。

宰相苏逢吉与史弘肇有隙,屡次找机会挑拨李业,企图借机贬斥史弘肇。

李业即与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定好密计,入告刘承祐,刘承祐令转禀太后。

李太后道:“这事何可轻发,应与宰相等熟权利害,方可定议。”

李业答道:“先帝在时,曾经说过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文人怯懦,容易误人。”

李太后终不以为然,召入刘承祐,嘱他慎重。

刘承祐愤愤道:“国家重事,非妇人所知,儿自有主张。”说完,拂衣径出。

李业等亦退,告之阎晋卿,阎晋卿恐他们谋事不成,自己反而招祸,急忙跑到史弘肇府第求见,准备向他告发这个阴谋。

也是史弘肇恶贯已盈,命中该死,正好有他点小事,不肯见客,竟命门吏谢绝阎晋卿。阎晋卿不得已返回。

次日,就是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十三日。

天明,杨邠、史弘肇、王章入朝,刚走到广政殿东廊下,忽有数十名甲士突然出现,拔出腰刀,先向最强壮的史弘肇砍去!史弘肇猝不及防,竟被当场砍倒在地!

杨邠、王章心惊胆战,掉头就跑,怎禁得无数士兵赶上来,七手八脚,立将两人砍翻,结果又是三刀,三道冤魂,同往冥府!

殿外官吏,不知何事,都惊惶的了不得。

忽然枢密承旨聂文进出来,宣召宰相朝臣,排班崇元殿,听读诏书。宰臣等硬着头皮,入殿候旨。

聂文进复趋入宣诏道:“杨邠、史弘肇、王章,同谋叛逆,欲危宗社,故并处斩,当与卿等一同庆贺。”

大众听诏毕,退出朝房,未敢散去。

不久汉隐帝刘承祐,亲御万岁殿,召入诸军将校,面加慰谕道:“杨邠、史弘肇、王章,欺朕年幼,专权擅命,使你们常怀忧恐。朕今除此大奸,始得为你们的主,你们总可得免横祸了!”

大众皆拜谢而退。又召前任节度使、刺史等升殿,晓谕如前,大众亦无异言,陆续趋退。

不过宫城诸门,尚有禁军守住,不放一人,待至下午,始放群臣出宫。

大众步行回家,才知杨邠、史弘肇、王章三家,尽被屠戮,家产也被抄没了。

到了次日,又闻得铁骑四出,收捕杨、史、王三人亲属、党羽,以及平时仆从人等,随到随杀。大众都恐连坐,待至日暮无事,才得安心。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一向与史弘肇友善,此时正出屯澶州,刘承祐听信李业等人的话,派供奉官孟业,携带密诏,令李业的弟弟、镇宁(澶州)节度使李洪义,秘密杀死王殷。

又因邺都留守郭威,素与杨、史等联络一气,也派使者携带密诏,命令邺都行营马军指挥使郭崇威、步军指挥使曹威,杀死郭威及监军王峻。

是时高行周调镇天平,符彦卿调镇平卢,慕容彦超调镇泰宁,俱由刘承祐颁敕,令与永兴(长安)节度使郭从义,匡国(同州)节度使薛怀让,郑州防御使吴虔裕,陈州刺史李毂等,一同入朝。

命宰相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前平卢(青州)节度使刘铢,权知开封府事;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洪建,权判侍卫司事;客省使阎晋卿,权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苏逢吉虽与史弘肇有嫌,但李业等私下定谋,实是未曾参与。突闻此变,也觉惊心,私语同僚道:“事太匆匆,倘主上有言问我,也不至这般鲁莽了!”

刘铢索性残忍,既任开封尹职务,便与李业合谋,为斩草除根的计划,将郭威、王峻的家族,一律捕杀,老少无遗。

李洪建本为李业之兄,李业命他捕诛王殷家属,他却不肯逞凶,只派士兵将王殷家监管起来,仍令照常寝食,王殷一家竟得平安。

汉隐帝曾派供奉官押班张永德,替他将赏赐给昭义(潞州)节度使常思的生日礼物送去潞州。这时,忽然想起,张永德乃是郭威的女婿,差一点漏掉!

御史立即派人携带密诏给常思,要他杀死张永德。常思,乃是郭威的义叔,只是把张永德暂时囚禁,以待后变。张永德也竟然逃过一劫。

独王殷在澶州,尚未知悉,忽李业之弟、镇宁(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入帐,递交密诏,令王殷自己。

王殷览毕大惊,问从何处得来?

李洪义道:“朝廷正派孟业到此,嘱洪义依着密旨,加害使君,洪义与使君交好有年,怎忍下此毒手?”

王殷慌忙下拜道:“如殷余生,尽出公赐!”

又问孟业尚在否?李洪义道:“适与他同来,想在门外。”说至此,即引出孟业,同来见王殷。

王殷问及朝事,只听到三两句,已是愤愤,便将孟业囚住,立派副使陈光穗,转报邺都郭威。

郭威至出任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后,去烦除弊,百废俱兴。乃严饬边将谨守边界,不得妄动,如遇辽人寇掠,尽可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边将相率遵令,辽人也不敢入侵,河北粗安。

一日正与宣徽使监军王峻,出城巡阅,坐论边事,忽来了澶州副使陈光穗,便即请入。

陈光穗呈上密书,郭威披阅,才知京都有变,将来书藏入袖中,即引陈光穗同入府署。

王峻尚未知底细,也即随归。郭威急忙召入郭崇威、曹威及大小三军将校,齐集一堂,当面宣言道:“我与诸公拔除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先帝驾崩,亲受顾命,与杨、史诸公弹压经营,废寝忘食,才令国家无事。今杨、史、王诸公,无故遭戮,又有密诏到来,取我及监军首级。我想故人皆死,亦不愿独生,你们可奉行诏书,斩我首以报天子,断不能连累你们!”

郭崇威等听着,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冲,此事必非圣意,定是左右小人,教唆如此;假使此辈得志,国家尚能治安么?末将等愿从公入朝,当面洗雪,荡涤鼠辈,廓清朝廷,万不可为一使者所杀,徒受恶名!”

郭威尚有难色。枢密吏魏仁浦进言道:“大帅是国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强兵,据重镇,现被群小构陷,此岂口舌所能解释?时事至此,怎得坐而待毙!”

翰林天文赵修己亦从旁接入道:“大帅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请,驱兵南向,天意授大帅,违天是不祥呢!”

赵修己颇知术数,之前曾经反对李守贞叛乱,现在对郭威却是支持。

郭威意乃决,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

郭荣本姓柴,父名柴守礼,系郭威妻柴氏哥哥的儿子,天姿慧敏,被郭威宠爱,乃收为养子。朝廷任命郭荣为贵州刺史,郭荣愿随养父麾下,未曾赴任,故留居邺城,任牙内都指挥使,遥领贵州。

郭威以留守有人,遂命郭崇威为前驱,自与王峻带领部众,向南进发。道出澶州,镇宁节度使李洪义、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出郊相见,王殷对郭威恸哭,愿举兵隶属郭威,乃率部众从郭威渡河。

途中,士兵捉到一名间谍,绑来见郭威,郭威审讯姓名,叫作龙脱,是汉宫中的小宦官,受汉隐帝命,来探邺军进止。

郭威大喜道:“我正劳你还奏陛下。”

当下命随吏属草,缮成一疏,放在龙脱的衣领中,令他返奏。疏中略云:

臣郭威言:臣发迹寒贱,遭际圣明,既富且贵,实过平生之望,唯思报国,敢有他图!今奉诏命,忽令郭崇威等杀臣,即时俟死,而诸军不肯行刑,逼臣赴阙,令臣请罪廷前,且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谮臣耳!今龙脱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当及阙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岂敢惜死。若实有谮臣者,乞陛下缚送军前,以快三军之意,则臣虽死无恨矣!谨托龙脱附奏以闻。

郭威既遣返小宦官龙脱,驱众再进。

到了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即是唐庄宗李存勖女婿宋廷浩之子,尚晋高祖石敬瑭女儿永宁公主,自思力不能敌,开城迎入郭威。郭威对他非常赏识。

郭威入城取出库物,犒赏将士,并且申告道:“主上被奸臣所惑,诛戮功臣,我此来实不得已。但以臣拒君,究属非是,我日夜思索,总觉得惭愧。你们家在京师,不若奉行前诏,我死亦无恨了!”

诸将应声道:“国家负大帅,大帅不负国家,请大帅速行毋迟!安邦雪怨,正在此时!”

郭威乃无言,王峻却私对军士道:“我得郭大帅处分,等到克复京城,听任你们剽掠十天!”

众将士闻命益奋,怂恿郭威,飞速进兵。宋延渥即率义成军,与郭威一同出滑州城,直趋汴京。

这时汉廷君臣,已闻郭威率兵南来,拟发兵出拒。

可巧慕容彦超,本是汉高祖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勇猛知名,与郑州防御使吴虔裕,一起应召入朝。

汉隐帝刘承祐,即与他二人商讨发兵事宜,慕容彦超力请出师。

前开封尹侯益,白发苍苍,也列坐朝班,独出班奏道:“邺军前来,势不可遏,宜闭城坚守,挫他锐气!臣以为,邺都军人家属,多数都在京师,最好是令他母亲、妻子,登城招诱,可不战自下!”

其实侯益之言,确是老奸巨猾的妙策。

郭威正防到此着,故前此一再晓谕部下士兵。

慕容彦超却应声道:“这是懦夫的愚计呢!叛臣入犯,理应发兵声讨,侯益老朽,不足与言大计!”

汉隐帝刘承祐道:“侯老慎重也是好处,朕当令卿等同行,遇事有个商议!”

乃令侯益与慕容彦超,及阎晋卿、吴虔裕,并前保大(鄜州)节度使张彦超等,率禁军前往澶州。

诏敕刚下,可巧小宦官龙脱回朝,报称郭威大军已抵达河上,又取出郭威原疏,呈上御览。

刘承祐且阅且惧,且惧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

窦贞固首先开口道:“日前急变,臣等实未与闻。既得侥幸除掉了三逆,奈何尚株连外藩?”

刘承祐亦叹息道:“前事原太草率,今已至此,说亦无益了。”

李业在旁,抗声说道:“前事休提!现在叛兵前来,总应该出兵截击,请倾尽国库赏赐军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足深虑!”

苏禹珪驳李业道:“倾尽国库,国用将何从支给?臣意以为未可!”

这语说出,急得李业头筋爆绽,向苏禹珪下拜道:“相公暂且顾全天子,勿怜惜国库!”

乃开国库取钱,分赐给禁军,每人一千六百文,州县军每人八百文。所有邺都军人家属,仍加以抚恤,使通家信诱降。

未几接得紧急军报,说是郭威大军已到封丘县,封丘城距东京开封府不过百里。宫廷内外,得此消息,全都惊慌失措。

李太后在宫中闻悉,不禁泣下道:“之前不用李涛忠言,应该受祸,悔也迟了!”

汉隐帝刘承祐也很觉不安。

唯独慕容彦超自恃骁勇,入朝奏请道:“前因叛臣郭威,已至河上,所以陛下收回前命,留臣宿卫。臣看北军如同一窝爬虫,当为陛下生擒贼首,愿陛下勿忧!”

刘承祐慰劳一番,令出朝候旨。

慕容彦超退出,碰见聂文进,问北方来的叛军数量,及将校姓名,聂文进大致说明,慕容彦超这才失色道:“似此剧贼,到也不敢轻视呢!”

不一会有朝旨颁出,令慕容彦超为前锋,左神武统军袁嶬,前威胜(邓州)节度使刘重进,与侯益为后应,出拒郭威大军。

袁嶬,是梁太祖朱温外甥袁象先的儿子。

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十九日。

此时,恰好楚王马希广前来求援,哪里还能顾得上!

慕容彦超即领军出都,至七里店驻营,挖掘壕沟自守,令坊市出酒、色饷军。

袁嶬、刘重进、侯益,也出京驻扎赤岗,两军待了半日,未见郭威大军到来。俄而天色已暮,各退守京城。

翌日复出,至刘子坡,与郭威大军相遇,彼此下营,按兵不战。

刘承祐欲亲自出城去劳军,禀白李太后。

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飞诏慰谕。郭威必有说辞自解,可从即从,不可从再与理论。那时君臣名分,尚可保全,千万不要轻率去往军中!”

刘承祐不从,出召枢密承旨聂文进等扈驾,竟出玄化门。玄化门即原来的酸枣门,是开封城北墙西门。

李太后又派内侍告诫聂文进道:“贼军动向,必须时刻留意!”

聂文进答道:“有臣随驾,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可悉数擒归!太后何必多心!”

听这话说得,比慕容彦超还要张狂。连李守贞,见到郭威,也不敢托大。

内侍自去,聂文进即引导车驾至七里店,慰劳慕容彦超,留营多时,又值薄暮,南北军仍然按兵不动,乃启跸还宫。

慕容彦超送刘承祐出营,复扬声道:“陛下宫中无事,请明日再莅臣营,看臣破贼!臣实不必与战,但一加呵叱,贼众自然散归了。”

刘承祐很是欣慰,还宫酣睡。

越日早起,用过早膳,又欲出城观战。李太后忙来劝阻,禁不住少年豪兴,定要亲自去军中督战,究竟慈母无威,只好眼睁睁的由他自去。

刘承祐率侍从出城,忽御马无故失足,险些儿将乘舆掀翻。亏得扈从人多,忙将马缰代为勒住,方得前进。

御马已经示警,奈何不知收敛。

汉隐帝既至刘子坡,立马高阜,看他两军交战。

南北军各出营列阵,郭威下令道:“我此来欲入清君侧,非敢与天子为仇。如南军未曾来攻,你们休得轻动!”

话音刚落,突闻南军阵内,鼓声一震,那慕容彦超,引着轻骑,跃马前来。邺都行营马军指挥使郭崇威,与前博州刺史李荣,也领骑兵出战。两下相交,喊声震地,约有数十回合,未见胜负。

郭威又派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领劲骑出阵,横冲南军。

何福进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尚是宝刀不老。王彦超今年三十七岁,正当壮年。慕容彦超未及防备,骤被突入,眼见得人仰马翻,部众纷纷溃败,不可禁止,他仍然仗着勇力,想要上前拦阻,怎禁得铁骑纵横,劲气直达,扑喇一声,竟将慕容彦超坐马撞倒,邺都各军一齐上前,来捉慕容彦超!

幸慕容彦超跃起得快,换了匹马,再欲督战,左右旁顾,见敌骑已围裹拢来,自恐陷入垓心,不如速走,乃怒马冲出,引兵退去,麾下白白死了百余人。

汉军里面,全仗这位慕容彦超,慕容彦超一败退,众将皆夺气,陆续走降邺都各军。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嶬、刘重进等,俱向郭威送款,郭威军大振。

一班不要脸的狗官,令人愤叹!

慕容彦超知事不可为,无脸回京,自率数十骑返回兖州。

郭威知汉隐帝孤危,回头对宋延渥道:“天子危险了,你是皇亲国戚,可率本部兵前去护驾。且又面奏主上,请尽快赶到我大营,免生意外!”

宋延渥是晋高祖的女婿,石敬瑭与刘知远,情同手足,子女也互相亲善。汉隐帝称义宁公主为姐姐,因此,宋延渥就是汉隐帝的干姐夫。他是义成节度使,部下有自己的兵马。郭威派他去给汉隐帝护驾,足见诚意。

宋延渥奉令,引兵直趋汉营,但见乱兵四扰,无从进步,只得半途折还。

是夕汉隐帝刘承祐,与宰相从官数十人,留宿七里寨。吴虔裕、张彦超等,相继叛去,侯益老汉还偷偷前去郭威军营,自请投降,余众已失统帅,当然四散崩溃。

到了天明,汉隐帝刘承祐起视,只剩得一座空营,慌忙登高北望,见郭威军大营高悬旗帜,烨烨生光。将士出入营门,甚是雄壮,不由的魂飞天外,当即策马下岗,加鞭驰回。

行至玄化门,门已紧闭,城楼上立着开封尹刘铢,厉声问道:“陛下回来,如何没有兵马!”

刘承祐无词可对,回顾从吏,拟令他代答刘铢,蓦闻弓弦声响,急忙闪避,那从吏已应声倒地。吓得刘承祐心胆俱裂,回辔乱跑,向西北驰去。

刘铢这是何苦?你可是刚刚杀了郭威、王峻全家啊!

苏逢吉、聂文进、郭允明等,也跟着一起跑,一口气逃到赵村。后面尘头大起,人声马声,杂沓而来。

刘承祐料有追兵,慌忙下马,将入民家暂避,不意背后刺入一刀,痛苦至不可名状,一声狂号,倒地而亡,享年只二十岁,在位仅三年。

看官道是何人所刺?原来就是茶酒使宦官郭允明。他见后面追兵大至,还道是郭威军将士,因此想要抢先弑主立功,恶狠狠的下此毒手!

不料追兵近前,仔细一望,并非邺军,乃是汉隐帝刘承祐的亲兵,前来扈卫!

郭允明才知弄错,心下一急,便把弑主的刀儿,向脖颈上一横,也即倒毙。好与刘承祐同至森罗殿再叙前欢去了。

时为汉隐帝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汉隐帝与晋出帝石重贵有点相似,都是无事找事,一个横挑强邻,一个横挑权臣,遂将社稷葬送。

后人有诗叹道:

主少由来虑国危,况兼群小日相随;将军降敌昏君走,剸刃胸中果孰悲!

汉隐帝刘承祐被杀身亡。

同平章事苏逢吉还要逃走,偏前面有一人挡路,浑身血污,状甚可怖。模糊辨认,正是故太子太傅李崧。这一吓非同小可,顿时心胆俱碎,跌落马下,立即归天。

独有枢密承旨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赶上,乱刀一起砍下,分为数段。

李业、後匡赞,尚在城中,闻北郊兵败,便从宫中攫取金宝,藏入怀中,混出城外,李业逃奔陕州,後匡赞逃奔兖州。阎晋卿在家自尽。一时京中大乱。

郭威得到汉隐帝被弑的消息,不禁放声恸哭。

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边哭边说道:“我早晨出营巡视,还望见天子车驾,停着高坡,正思下马卸甲,往迎天子,偏车驾已经南去,我总料是回京中休息,不意为奸竖所弑,怎得不悲?细想起来,实是老夫的罪孽啊。”

将佐道:“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大帅无关,请速入京城平乱,保国安民!”

郭威乃收泪,率军准备进入京城,走到玄化门,刘铢尚在拒守,箭如雨下。郭威乃转向迎春门(即曹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

郭威无心顾恤,纵辔驰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门庭无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时,恍如隔世,忍不住洒下几滴英雄泪。

便派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满城屋宇,悉被蹂躏。士兵们毁宅纵火,杀人取财,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前义成(滑州)节度使白麻答白再荣,闲居私第,被乱兵闯将进去,把他绑了,尽情劫掠。

乱兵们既将财物取尽,又向白再荣说道:“白麻答,我等曾经隶属于麾下,今无礼至此,无颜再见大帅。大帅不如再给颗头颅罢!”

说至此,即拔刀剁去白再荣首级,扬长自去。

白再荣与何福进三年前在恒州(镇州)起义,参见第一百一十一回。白再荣无功受禄,反而趁机敛财,岂能长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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