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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假期里，王默几乎每天都来到花店帮妈妈忙。
今日很早的时候花店就已经开了门，她一直骑着单车一路送花。
约莫上午九点时，店里又来了订花的单子。接过妈妈喷好、包装好的花束后，她小心翼翼地捧进了车篮里，然后看了一眼订单消息上的地址及顾客姓名。
“贺先生”
她挑了挑眉，想着这姓氏还真巧。但姓贺的人那么多，不一定就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由于地址过于复杂，她也不敢再浪费时间，骑上单车迅速出发，最后七拐八拐绕进一个四合院。她正感叹着地形的复杂、房屋结构的精妙呢，门忽然敞开了。
门开那一刹那，她对上了记忆中熟悉的面孔，顿时感到惊喜：“贺荀煜？！‘贺先生’还真是你啊！”
“怎么会你来送花？”贺荀煜也十分惊讶，“今天是我妈妈生日，花是我爸爸订了送给她的，‘贺先生’是他，我只是出来拿花。”
“我妈妈是在花店工作的啦，今天店里忙，我就来帮忙了。”王默笑着回答，“对了，祝你妈妈生日快乐呀。”
“谢谢了，要不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我还要回店里帮忙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帮忙吧。”
“哎不用……你还是陪妈妈过生日吧。”
“没事的，她有我爸陪着呢，我晚上早点回来吃顿饭就好了。”
“那……好吧，麻烦你啦！”王默想着店里确实还缺个人手，“我们店里还缺个搬花的助手，很累的，你确定要来吗？”
“当然，我都答应你了，走吧。”他把花送回家里后又走出来关上了大门，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王默手中的自行车车把，帮她推着向前走。
趁走路回花店的间隙，两人聊起了天。
“你家的四合院好气派诶，以后记得请我来坐坐。”
“当然。”贺荀煜礼貌地笑了笑。
“我原本以为你家会是那种别墅样式的，”王默比比画画着，”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古香古色的建筑。”
“是啊。因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建筑也是这样的风格。”
“哇…但我看你玩得都是些挺潮的东西呀？”
“是的，不过我的家人很尊重我的喜好。说起来我们家也是到我们这辈开始改变的，我和我妹妹都不爱读书。”
“你还有妹妹？”王默有些惊讶，之前从未听他提起。
“嗯。”不知为何，提到妹妹时，贺荀煜的目光沉了沉，“她叫贺盈盈，但她的腿不好，这些年一直坐轮椅。”
“啊…”王默顿时感觉自己不该好奇她妹妹的事。
“没事，我妹妹还是很开朗的，性格也很好，这些年也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贺荀煜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免得她因以为自己说错话而愧疚。
“那就好。”
“不会说起来，我以前也生过病……”贺荀煜摸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什么。
“你也得过病？”
“是的，而且是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据说曾死在过病床上。”贺荀煜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就是，据我父母描述，我曾在手术室时被医生宣告死亡，但是后来又奇迹般的起死回生了，因此我的那场经历被称为‘医学奇迹’。”
王默愣了愣，一下子想到了高泰明，他俩似乎有着相同的经历。可高泰明那次，是靠雷电尊者庞尊救活的呀，看来贺荀煜才是真正的医学奇迹。
“那你还挺幸运的嘛。”王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但我其实对那段经历没什么记忆。”贺荀煜有些呆滞地回忆着，“什么医学奇迹，起死回生，我都没有记忆，只是后来听父母提起。”
“啊？那你前面十几年的记忆都没有了吗？”
“不…”贺荀煜摇了摇头，仔细回想着，“我记得我的梦想，我的爱好，我的家人，我忘记的好像仅仅是最后在病床上的经历，所以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还真复杂呢。”王默笑着感叹道，“不过幸好，你被世界留下来了，我才能认识你这样好的朋友。”
贺荀煜微愣了愣，彼时微风拂面，温柔亲切。少女的刘海被拨动，乱了。他下意识伸手替她理了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赶忙收回了手。
“说起来，你了解了我的过去，我还不了解你呢。”
“我？我嘛，小学的时候一直是班上的小透明，而且家境一般、长得一般、成绩一般、体育一般，整个人身上没有任何闪光点。但是后来，我有了一段神奇的经历，遇见了神奇的人…”
“什么神奇的经历？”
“这个嘛，秘密！”王默说着做了个鬼脸。
“还是不是朋友啦？别吊我胃口啊。”贺荀煜也装作不满。
“真的是不可以说的秘密呢…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开始发奋学习了，就这样努力了好几年，考上了好的高中，考上了好的大学，就这样吧。”王默回忆着自己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我只是普通人，从一开始就是，后来所谓的‘学霸’滤镜，都是外人强加上的，只有我知道，这层滤镜需要多少努力才能在外人眼中把我衬得耀眼。但我也没想过耀眼，我只想普普通通地努力生活、学习，然后实现自己的梦想，去过理想的人生，去见想见的人。”
“嗯，我知道。但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普通了些，在别人眼中，你可不止成绩一个闪光点。”
“还有什么？”
“嗯……长得好看算吗？”贺荀煜突然想开玩笑逗逗她。
“……我以前也不好看，而且很胆小、自卑、懦弱，还被班上的同学霸凌过。”王默想起了一段灰暗的记忆，眸光暗淡。
“啊…”贺荀煜突然觉得自己开这么个玩笑真该死啊，于是赶紧找补，“不是，我开玩笑的，你真正的闪光点应该是你的善良与热烈吧。”
“啊？”
“我觉得你像温暖的太阳，对待朋友热烈真诚…”贺荀煜笑着，“还有，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是你在学校角落里喂养小猫的时候，不过当时我只是远远看着你，并没有上去与你打招呼。”
“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诶。”
“是啊，我这人其实戒备心挺强的，也不轻易和别人交朋友，交朋友也都很少交心，因为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考上美院，把画画好。”贺荀煜抬眼看向她，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但你成了变数，你是我第一个想交心的朋友，因为你真的很单纯、很美好。”
“会这样？”王默有些惊讶，“那你岂不是没有其他朋友了？不会孤单吗？”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孤独的滋味如何。”贺荀煜深叹一口气，“我有亲人，有梦想，我的精神是富足的。”
“就算真的孤单，风会拥抱我。”
“风？”
“嗯，我很喜欢风，就像你很喜欢水一样，你说流水陪伴你，那陪伴我的就是风。”
“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王默忍不住笑了笑。
“你也是啊。最开始答应你委托的那次，也是因为之前看到过你在校园里喂养小猫，对你积累了些好感才答应你的，不然如果真的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或许我真没兴趣帮这样一个忙。”
“那后来怎么会想和我交朋友呢？”
“因为真的觉得你很有趣，而且单纯善良。”
到了花店门口，两人的对话才结束。
好在刚才那段时间并不怎么忙，也没有鲜花订单。而两人到店里时，刚好赶上饭点。
“妈妈，我带了个朋友来，他等会儿也会帮我们忙，你给他也准备一盒饭——”
“好的。”
店内为数不多的几名员工围到圆桌前开始吃盒饭，王默和贺荀煜也挤了进去。
盒饭里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菜，但王默因为奔波了一上午感到格外地饥饿，于是这顿吃得格外香。
贺荀煜见她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得像河豚，十分可爱。
“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王默的母亲微笑着询问贺荀煜。
“啊，阿姨好，我叫贺荀煜，叫我小贺就行。我是王默的高中同学，以后也会是大学校友。”贺荀煜这才想起来和王默的妈妈正是打招呼，于是赶紧答话。
“好，那小贺，你等会儿愿意帮我们搬花吗？”
“没问题，我来就是想帮忙的。”贺荀煜笑了笑。
……
吃过饭后，大家又开始分工干活了。
“小贺啊，你辛苦一下，把这些花都搬到后面的花棚里去吧。”
“好的。”
贺荀煜从车上开始搬花，一盆一盆搬到花店后院的大棚。而王默继续根据订单，骑着自行车去各处送花。
下午阳光正烈，王默没送几趟就热得汗流浃背，贺荀煜搬了几趟后也开始不断用手背擦去额角渗出的细汗。
王默的妈妈见状，忙递给贺荀煜一副手绢，然后把一条能吸汗的运动毛巾挂在王默的脖子上，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透红的脸颊。
“没事的妈妈，我已经是大人了嘛，帮你分担这些是应该的。”王默似乎看出了妈妈的心思，于是甜甜一笑，然后转身继续骑向下一个地点。
王默的妈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内心感到无比欣慰。
……
约莫至下午三点时，店里才不再那么忙碌了。王默妈妈看了看订单表，满脸笑意：“默默啊，这会儿没啥订单了，你赶紧去花棚歇歇，那里有空调。”
“好。”王默也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一走进大棚，她就注意到了坐在小板凳上盯着各类花发愣的贺荀煜。于是她悄悄走过去，然后突然拍了一下贺荀煜的肩膀：“嘿！想什么呢？”
贺荀煜被吓得站了起来，看清楚是她后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啊？”
“这不是为了吓你嘛？”王默毫不遮掩目的，而是笑嘻嘻地吐了吐粉舌。
“我刚才看到这里有画具，是你带来的吗？”
“是啊。”王默眨了眨眼睛，“如果花店不忙的话，我就会找时间在店里画画，你看，花棚的风景不是很美吗？”
“确实，在这里取景的确不错…”贺荀煜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默走进花棚深处，弯下腰打量着排放整齐的花束和盆栽。彼时热烈的阳光已经趋于柔和，透过花棚照耀进来，一层一层将她笼罩。王默感到有股温暖由上及下贯彻她身心，顿时心情明媚，一身疲惫随即消散。
她捧起一束玫瑰圈于怀中，低头观察的神情竟显出爱怜，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玫瑰花的花瓣，那花瓣细腻而光滑。
怀中似是一团烈火，不然怎会有烈焰的温度传到心口？
捧起这束玫瑰时，她脑海中闪现过那抹蓝色的身影。
她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有一日，明媚的春天里，灿烂的阳光下，她一身粉裙衣，捧一束烈焰玫瑰奔向他。
可爱意不得泄漏，所有幻想终归于南柯一梦。
但至少有一日，我们还能重逢…
至少在我爱着你的时刻里，你还未将我忘记…
忽然，她很希望此刻的自己能被记录下来，于是她突发奇想，转过身看了看贺荀煜和他身旁的画具，而后笑语：“为我画张像吧。”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不是命令，但也不像恳求，而像是一种……邀请。
贺荀煜闻声抬眸，在对上她灿烂的笑容时怔愣了一瞬，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而后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他提笔，屏息凝神，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完成一幅画作。
王默就保持着捧花、微笑的姿势，满心期待着贺荀煜为她画像，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毕竟以往对他的画技都只是听说与分享，还未真正见过他作画呢。
一笔一画，由心而定。彼时他眼中的她如沐圣光，温柔、灿烂、美好。整个作画过程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紧促，连他也不知这莫名心动的源头，只是见到她，对上她的笑容，那一眼，美得令人失神。
连心尖都在颤动，握笔的手却稳当依旧，不多时他便完成了这张画像。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画中人很美，但远不及眼前人，比起真人还是有失神韵。她的一颦一笑他已经尽量描绘得生动，却仍觉得不够。他微微痴嗔，轻轻合眼，而后轻叹一声，拿起画起身走向她。
王默赶忙放下花束，接过画像时眼前一亮。
“画得真好……”王默看得眼睛都直了，不住地赞叹，“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高质量的画，我要是哪天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贺荀煜微微笑着，“我只是恰好有点绘画天赋罢了。”
“太谦虚了你！”王默笑着，“谢谢小贺，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珍藏的！”
“你要不也画一张？我也没见过你画画呢。”
“嗯…好啊。”
王默将贺荀煜给自己画的那张像放到一旁架起来，然后重新抽出一张纸。
“怎么了？你要对着我的那张画吗？”
“嗯…只是作构图参考啦。”
王默说着便开始画了，最终低声呢喃着：“刚好今年还没为你画过像，就这张吧…”
贺荀煜虽没听懂她的话，但一直站在旁边观察她绘画的神色、手法。她相当镇静、稳定，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看来她画的定是自己所熟悉的，才会如此有把握。
几笔便勾勒出人形，长发、发饰、神情哀伤，蕴含着隐隐不安，动作则是伸出手的邀请。
她画的是回忆。
是那次七日冰雪暴的最后，水王子再次邀请她去水玲珑宫，并对她说——
“牵我的手吧”
完成画作后，王默在画旁写下这几个字，想了想又加上了“——水清漓”，然后在下面署名。
那是她最能清晰聆听自己心跳的一次，是她最为心动的时刻，但因为肩上的重任，她还是拒绝了他的好心相邀，与他互道永别，却被他以“尝试复活辛灵仙子”为借口哄骗着带去仙境，后又从灵公主那得知这只不过是他不忍看见她永葬在冰雪之下的缓兵之计。
见王默画完后对着画上的人愣神，贺荀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却毫无反应。
“牵我的手吧…水清漓…”他看着她在旁边题的字，无声默念道。
他一瞬间眸光便暗淡了下去，心中莫名隐隐作痛，双拳在无意识间已握紧。
“他叫……水清漓？”他轻轻地问。
“嗯。”她轻轻点头。
“这是你梦中的场景吗？”
“是啊。”
“画得正好。”他轻叹，又称赞。
“我也觉得这次超常发挥了，可能是因为画神你在一旁看着，鞭策了我吧…”
“画神可不敢当，而且你刚才画得时候入了神，根本没当旁边有人吧。”
“的确…这你都能看出来？”
“是啊，我看得出来你入迷的状态。”
……
花店打烊时，还剩最后一枝向日葵。
贺荀煜买下了，却在走出店门后把这枝向日葵递给了王默。
“给我？”王默睁大双眼，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惊讶。
“是啊。”贺荀煜笑了笑，“就当照顾你们店内生意好了，况且你不觉得这向日葵很像你吗？”
“像吗？”
“嗯，向阳而生，坚强勇敢…”贺荀煜说，“像你提起的小时候的你有多么暗淡无光，还受过欺凌，可你都走过来了不是吗？你还为自己争取了光明前程，还照耀他人。”
“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个一直在努力的普通人啦。”王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还真不好意思，你来帮忙也没工资能结给你，你买朵花还给了我…”
“没关系啊，这些都是我自愿的。”贺荀煜笑着，眸光闪烁，“帮忙是，送花也是，下次有需要也尽管找我。”
“谢谢你，小贺。”
……
王默目送着贺荀煜远去，然后和母亲一起骑车回家，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
到家后王默把那枝向日葵养了起来，撑着脸观察了它一会儿，然后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低笑道：“真的有那么像我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将贺荀煜给自己的画像挂到了墙上，而将自己给水王子画的那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专门放他画像的收藏夹。
她有慢慢地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指尖触着那层保护纸，温柔而留恋，直到又欣赏到最后一张，她瞳孔张缩，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呼吸都变得紧促。
这是第七张画，也是他们分开的第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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