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闲仿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头疼欲裂，远比以往的发作来得强烈。
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缩在床角，额上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剧痛之下，他在睡梦之中不自觉地咬破自己的唇瓣，丝丝鲜血逐渐蔓延而出。
可即便是这样的痛苦之下，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从痛苦的梦境之中脱身。
天灾，人祸，肆意杀戮的魔族和云州迅速枯竭的灵气。
谢知闲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灵力枯竭，血流成河，修士的决策出错，人族之间的矛盾加大，魔族撕毁议和时签下的条约，乘虚而入，短短十日，修士连连败退，云州尸体成山，魔族立在尸山血海上，狂笑着将血气化作养料。
褚一仙尊癫狂之下，欲与魔尊玉石俱焚，却无故爆体而亡，云州正式沦为人间地狱。
谢知闲缓缓地眨了眨眼，缓慢的思绪渐渐想起一个人的笑脸。
这个世界，宋越和秦彧死在魔族手下，李无虞自知人族无胜算，自杀式地冲入敌阵，被魔气穿透心脏。
这个世界里，没有云生的存在。
不，不对——
头疼欲裂之际，他仿佛却看见了云生的身影。
梦境之中，修士和凡人放下一切矛盾，发起最后一次反攻却惨败之时，仿佛有个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她回头，眼中泪水颗颗坠落，最后在人族绝望的哭喊声中消亡。
谢知闲忍着痛，拼命往她所在之处靠近半步，却猛然坠入黑暗。
冰火两重天，他唇角的血滑落进被褥。
·
清晨的冷风从敞开的大门灌入，谢知闲眼皮沉重，只觉得这来得十分及时的风，吹散了他的一点不甘和怨气，让他死得没有那么痛苦。
他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人趴在他的床边。
谁？
常年的生活习惯使他警惕心大作，费力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伸手扯住来人的手腕，又狠狠一推，将人压制在地上，手一伸，欲擒住对方的脖子。
“嘭——”
“嗷——”
一声痛呼在他耳边炸开。
谢知闲的视线清明，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微微低头看向手下的人。
云生被他砸得眼冒金星，抓着他伸向自己脖颈的手又嗷了几声，才怒气冲冲地瞪他：“谢知闲你有病啊！才醒过来就发——”
“？”
她骂人的声音一顿，眼睁睁地看着谢知闲眼露茫然，几乎是惊惶失措般地收回了手：“你……”
云生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和已经结痂的嘴唇，轻咳一声，到底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当他这一病病迷糊了。
她摸了摸隐隐发疼的后脑勺，推了推谢知闲的胸膛：“你先起来吧。”
云生顾忌着谢知闲大病初愈的身体，没怎么用力，但谢知闲毫无反抗的意思，顺着她的力道歪在另一边，与她一起躺在地上。
云生趁着他愣神的时间揉了揉屁股，撑着身子坐起，低头去看谢知闲：“你怎么了？”
谢知闲躺在地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未束的鸦发倾洒在身后，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这不该是自己的手。
他因为修习邪术，这双手因为放血早已伤痕累累，绝不可能是如今这般完好无损，纵然有着难以祛除的老茧，也不难看出是精心保养过的。
何况，这具身体里，有十分充沛的灵力。
他已经有近二十余年，没有感受到这种轻盈干净的灵力在体内流转的滋味了。
谢知闲鼻尖微微发酸，险些落泪。
他夺舍了别人？
可人间早已生灵涂炭，云州之内，还有没被战火波及的世外桃源。
可是……
他偏头去看身边疑惑瞅他的云生。
她方才，叫他“谢知闲”。
谢知闲放下有些发颤手，竭力控制着不断起伏的心绪，眼看着云生因为没得到他的回答，又低头微微凑近了一点，伸手欲在他眼前晃两下。
谢知闲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现在是哪一年？”
“？”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嘴回答了他的问题：“归云八百二十一年？”
她细细去瞧谢知闲的神色，惊恐地发现，他看向她时，似乎陌生了许多。
云生心中大骇，连忙呼喊已经一个月未曾出现的系统【怎么回事？！谢知闲失忆了？！】
系统还没回答她，谢知闲冰冷的掌心已经覆上他自己的面部，片刻之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谢知闲？”
云生唤他却没反应，她听着他发出的声音似哭似笑，沉默片刻，见系统还没回答她，起身准备去门外叫人。
她还没起来，谢知闲冰冷的手指已经握上她的手腕。
“云生。”
记忆全部回笼的谢知闲眨了眨眼，微微泛红的眼里泛起丝丝笑意，似乎又变回了她熟悉的谢知闲，“我没事。”
云生半信半疑，但见他这副模样，好歹算是恢复正常了，抓着人的手臂将他扶起来：“你头还疼吗？”
谢知闲摇头：“不疼了。”
他松开云生的手腕，垂下的双手不受控制，兴奋地发着颤。
“抱歉。”他带着歉意向云生道歉，“我做了个噩梦，没伤到你吧？”
云生摇头。
那倒是没有。
虽然他的手一直试图攥紧她的脖颈，但好歹她也是个五阶的修士，虽然顾忌着他不清醒没有下手，但他也没能成功得手。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谢知闲刚醒来时给她来的那么一下，无论是下手的狠劲还是面上的狠戾都十万分符合原书中他第一反派的定位。
再仔细一想，还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谢知闲伸手取下外衣披在身上，轻声解释：“梦里有数不清的人追杀我，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云生沉默片刻。
难怪。
一直不吭声的系统终于肯出来：【没事的生生，你就当作是男配的大机遇就行了。】
【机遇？】
云生打量了谢知闲一眼，又想起前两日谢瑾瑜告诉她的那位世外高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梦中授课？】
系统没说话，云生如今对它与在兰溪村截然不同的态度已经习惯，得不到回应，她就去问谢知闲，将谢瑾瑜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又问：“你的头疼和你的梦有关系吗？那现在是不是已经大好了，再也不会发作了？”
谢知闲“嗯”了一声，避开云生的视线，垂下的眼眸里的不明情绪被掩盖：“不会再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