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了。我姐姐不是来了吗,本来想着带着她四处走走,转转,陪她散散心。结果呢,她还是想自己到处走走,说也不用我陪着。我也就干脆提早回来上班了。”
杨姐到了火化楼操作间跟前,应着楚晋的话。
杨姐总共是请了三天的假,而今天才过去两天。
不过,说是销假,其实就是来告知一声,接待楼夜里有人了。
“这两天给你们都添麻烦了,这是今傍晚的时候散步,街边买的几个苹果,还怪可人的。楚哥你拿着尝尝。”
杨姐抱着歉,再笑着提上来个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些苹果。
“我尝一个就行,剩下的给他们尝尝吧。”
楚晋闻言笑着,从袋子里拿了一个。
“那还有呢,我带过来不少。”
杨姐再说着,楚晋再推辞,杨姐才重新作罢。
站在这儿操作间门前,一时也没着急走,
毕竟现在也没人要火化的尸体来,那边接待楼也空着,她着急忙慌回去,也就是坐在那儿看看电视。
“哎,说起来我那姐姐也是苦命的人。”
杨姐叹了口气,简单说起来先前她去火车站接的姐姐。
大概只是絮叨劲儿上来了,想诉说诉说,
楚晋也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出声,
“我那个姐姐,年轻的时候就远嫁到外地去。人快三十岁,才生了个小孩,结果呢,他们两口子的小孩才几岁大呢,她那男人就死在了工地上。”
“她男人是跟着工地上个包工头干活,死了过后呢,工地上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让找包工头。包工头也认,但就说自己没钱,最后就赔了十几万了事。”
杨姐说着再叹了口气,
“你说那点钱,够啥花啊,供孩子读书,穿衣吃喝,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再说就是钱够了,她孤儿寡母的,活着也不容易啊。”
“结果呢,眼瞅着这小孩拉扯着大了,读完书出来,工作也稳定。
那会儿我还给她通电话我说,你受累半辈子也受够了,该享享清福了。
结果眼看日子都有盼头了,她儿子一下就得了重病,就前段时间就去世了。那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在婆家也没啥亲人了,孤零零一个人在那儿。
我打电话看着都可怜。
虽然咱爸妈早些年就走了,但我这个当妹妹的不还在。我就说,把她干脆接回来老家住段时间吧,宽宽心。
结果呢,回来老家的时候,她还抱着她儿子的骨灰一道回来了。”
说着话,杨姐再摇了摇头,有些叹气。
算是倾诉下,也算是解释了下她去接她姐姐的事情。
“算了,不说了。楚哥,我先回接待楼了啊。”
“嗯,杨姐你慢走。”
楚晋点了点头,应了声。
再看着这杨姐顺着台阶,逐渐离开了火化楼。
回身重新坐回操作间,看了眼手里这苹果,吃了口。
……
人生大悲,莫过于中年丧夫(妻),老年丧子。
翁巧慧都已经体会过。
她丈夫去世那年,她觉得老天爷要磨难她。
眼看着儿子长大,毕业工作,对她也还算孝顺。
她又觉得老天爷对她还不错。
而当她儿子死去之后,
她已经没有觉得老天爷是否对她不公平,
只是麻木了。
在那天她儿子断气的时候,她守在病床边,也没有再落泪,
只是木讷地坐在那儿,望着,
耳边的医生可能说着什么安慰她的话,她也没有听清楚一句。
她的精神在她儿子病情逐渐恶化的那一天天里,就一点点被消磨了,
她浑身的力气,也在期间一点点被抽空。
她的头发在那期间一一点点变得花白。
但被抽走力气的身体,始终还是有一点力气,能够在她儿子想要从病床上起身时,搀扶着他起身。
只是在她儿子死了过后,她最后那一点力气好像也没了。
她坐在那儿,坐了不知道多久。
然后恍恍惚惚地开始起身,收拾她儿子的后事,
换衣服,火化……
等着她好像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儿子已经化作了她手里捧着骨灰盒里的一捧骨灰。
她将他生下来,养到那么大,
怎么就一下就只剩下这么点了?
她有些疑惑。
心里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麻木,就是偶尔感觉有些心口抽搐伴的疼。
再后来,
她就回到了空荡荡的屋子,
面对她儿子的骨灰,好些日子都没出门。
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坐在客厅里,直愣愣看着她儿子的骨灰盒,
晚上,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醒来,又再重复这个过程。
后来,
她妹妹给她打电话,劝她回来老家走走。
可是她的父母也早已经离世了,
她现在有委屈,有难受,有痛苦,又能向谁说呢?
对她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只是后来她妹妹一直劝,一直说,她也就来了。
这会儿,翁巧慧顺着街道走着,
已经花白的头发,即便扎着,也有些凌乱。
穿着的衣服还是前一天,她妹妹让她换了的一身。
脚上穿着的鞋还带着些泥污,像是先前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积水,
却还是浑然不觉。
低着头,她步履蹒跚,身躯佝偻。
她已经快六十岁,已经开始步入老年。
但孩子还活着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手脚麻利,
而孩子去世之后,一下像是抽去了所有精气神,有时候走着路,也像是站不稳。
就像是一个老人了。
她往前再挪出一步,踉跄了下。
等着下意识扶着路边的栏杆,重新站稳身抬起头,
她发现她无意识间,走到了个熟悉的地方。
这是个动物园的门口。
这个点,动物园早已经关门。
售票亭子里,昏暗一片,无人值守。
往着动物园里望去,林荫之下,也是一片昏暗。
只有动物园这外边的道路上,倒是时不时有人路过,
还有流动的小贩,借着动物园门前的空地,做着生意。
望着那已经关了门的动物园,翁巧慧目光有些失神。
这动物园很旧了,大门的装修许久未翻新过,都有些掉漆。
这是曾经她带着她儿子来过的地方。
那时候她爸妈还在,她丈夫,孩子都在。
他们一家三口回她的娘家,一家人吃了饭,就带着孩子来了动物园,
她记得第一次带孩子来的时候,孩子那天很高兴。
于是每次再回来的时候,她都总问孩子愿不愿意来,
只是来了几次过后,动物园也没有新的变化,孩子就逐渐厌倦了,
只是她却总是还问而不自知,等着孩子说起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或许也是孩子大了,慢慢交流总是少了,她也不太知道孩子最近喜欢什么。
望着,她久久伫立在原地。
忽然,
她看到那动物园门口,有一道小孩的身影,正拉着他母亲的手,想要往路边摊上去。
那小孩……和她的儿子好像。
甚至那孩子还背着个小时候她孩子的小书包,
她目光一下有些恍惚,像是忘记了时间,
像是忘记了她的孩子早已经不是不那么大,她踉跄着往前挪步,想要朝着那孩子走过去,
只是转眼……那和她孩子一样的身影就不见了。
她一下有些失神,佝偻着身子,捂住了有些抽疼的心口。
而就在这时候!
她突然又再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
她浑身一下止不住发抖,然后慌忙转回身,
她看到了她儿子,
还是少年模样的儿子,
“妈,动物园都关门了,我们回去吧。”
儿子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