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天的夜色并不算诗情画意,也并没有像寻常的雨后那样透明澄澈,相反头顶上的点点亮光少的可怜,要聚精会神去凝视,才能看得真切一些,对于男女约会来说,这样的背景幕布难免有点差强人意。
杨帆见程丞面对惨淡的星空却还是看的颇有兴致,也不愿说些扫兴的话来给她徒增不悦,似乎女性总是不愿意听实话,即使谎话再浮夸不切实际,但是她们还是可以听后受用非常,他不晓得是女性天生就是影后胚子,还是在生理结构上就缺少逻辑分析的常识认知。
杨帆只是提议一起沿着海边堤坝散步,当然没有奢望能走到终点,他曾经开车尝试过这样的无聊举动,最后足足半个小时后才看到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边的荒田,最终选择打道回府。
夜晚的风有些发凉,让人会情不自禁的打颤,随后汗毛一阵颤栗,抖个激灵。见一边的女孩身体有略微的佝偻,有点蜷在一起的趋势,杨帆便将刚才出门前随手拿的那件军绿色的帆布夹克罩到她的肩头。
程丞在感觉到有东西触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本能的一颤,有点惶神,看到杨帆依旧道貌岸然的脸上,没有丝毫因为怜香惜玉而带来的故作温柔神情,也就省去了那些可有可无的娇柔矫情,任由杨帆将外套披好,随后继续低头看着脚下粗糙的水泥路面,间或有几处蜿蜒崎岖的开裂狭缝,也不知是从何起始,又到何处终结,不知道是因为多久前的什么事情而发生这样的龟裂,杂乱无章中透着某种诡异规律,连接远处黑不见底的空旷,这可能是这条有些年代的堤坝上众多年事久远已经无从考证的悬案。
杨帆觉得氛围有些过分安静,身边女孩也不是像叶梦玲那种shan于言辞的交际花,面对异性总是能纵横捭阖出各种对方想要看到的姿态,他想应该适时的找点话题,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都可,便打趣说,这种夜黑风高的晚上,如果在郊外的海边抛尸,不晓得多久能被人发现。
程丞甩手给了杨帆后背一下,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不至于让某人因为自己的恶趣味导致内出血,只是稍稍发泄她的情绪,惩罚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似乎就要趁着她担惊受怕,心中彷徨的时候落井下石,要不是身边有他陪着,她是打死也不会来中地方,起初在下车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马路边投射过来的灯光,现在应完全处于黑灯瞎火的环境,她担心,也害怕,从小就是,倒不是怕身边的男生意图不轨,她甚至巴望着他能做点出格的事情,和她相处的细节都透着不合常理的淡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的毛小子应该有境界,她一直就怕黑,怕一个人独处,甚至就算已经到了快奔二的年纪也不敢关灯睡觉,听不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神力怪相,即使受了十多年的新时代科学教育,也还是从心底里敬畏某些神秘叵测,怕太多的口不择言,唯恐触犯忌讳,她很信这个,被看整天咋咋呼呼的,行为动作和却了根弦一样,但是她是发自骨髓的坚信这些,人应该有所信仰,有所敬畏,她觉得这样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跟着住在乡下的奶奶,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间石墙斑驳的茅草屋里度过,那个好像从来没有忧思的和蔼老人,总是喜欢在剥豆角或者洗菜叶的时候,和她说道那些很久远之前的事情,在她的小脑袋里能荡起蒙着灰色薄烟的模糊情景,多是美好缅怀的陈年琐事,往事里的人脸大多数是记不清的,唯一能准确勾勒出具体模样的就是她的父亲,奶奶的独子,听奶奶缓缓说着自己父亲以前在村里的胡作非为,爬墙头看寡妇洗澡,追着隔壁的土狗碾了半个村子的胡同弄堂,似乎她那个无良父亲从小就是个不安定的主,原来最早看出苗头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平时看起来总是像心眼大到没边的老人,还会时常叹息邻居三娃子的娘跟那个没见过长什么样的野男人跑了,留下还只知道擦鼻涕不一定非要用手的崽子,连自己骨血的生辰也不晓得回来看上一眼,她的奶奶总是叹息人心不古,世事难料,自己却总不愿和别人去做过多计较,被邻居借去一些日常用具,也从来不记挂在心,就好像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是送给他们似的,对此那时候才丁点小的橙子并没像其他那些孩子那样早熟,只是觉得做人就要和奶奶这样,不管得到多少,失去什么,总之挺快乐的,做人嘛,最重要还是要开心,其他的很多事情,思前想后,真的太繁琐,太复杂,她没有心情去担心。
就像这脚下的开裂,最终去往何处,她也不会真的不能得其由就暗自叹息,那未免有些无病呻|吟,她只会觉得好玩有趣,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宿命途。
杨帆收起一时兴起的笑意,继续离着程丞身后半米距离缓缓踱步,姿态悠闲,心无杂念,眼里并没有寻常男人看到姿色卓越女性的贪婪目光,眼窝内侧红丝暴起的饥渴丑态,在他看来遇到一件难得瑰宝并不一定非要得到,很多美好的事物远看引人入胜,得到后就未必就一定有那种在局外欣赏的闲适,运气不好还会被限制住自己甘之若饴的自由,精神的限制远比肉体的束缚更加可怕,让他胆寒。
所以多年来,对待亲密关系或者一时的情绪兴起,潇洒放荡一回,他都保持难得的清醒,力求不在关键问题上犯低级错误,没有谋划出之后三步以上的部署,宁愿ren受对大多数男性来说如鲠在喉的体验,也不愿去搏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在多年前曾经有个女人,是在学生时代末期认识的一个学妹,那时候他已经处于不堪回首的惘然状态,对待人事也愈发随意,那天她着急忙慌说要见他,也是在这么一个不算晴朗的夏夜,也许是话赶话没有守住不算厚的嘴唇舌尖,又或是女人的安全感作祟,问出了让杨帆最为纠结的问题,同时也有大多数男人都不愿接受质问,看着女人诚恳迫切的眼神里,透着想要把他心挖出来的执念,当时他思索和她之间为数不多的交流互动,并不存在激|情使然的成分,在这点上他一直有着近乎变态的理性。后来面对他的难以置信,女人也没有真的让他陷入无止境的追思中,还是有着受过高等教育成年人应该有的体面,懂得见好就收,浮亏止损,告诉他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时的杨帆并不晓得女人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只为安慰在她眼前已经失去托付资格的渣男,他并不想深究,当时的遇见也只是在情感的空窗另寻知己聊以慰藉,从没想过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人生规划里真的会有这个女人的存在,哪怕是待选的一席之地也不曾有过,这样似乎有着道德败坏意味的冷漠,必然会被周围的人深恶痛却,饱受诟病,但他不在乎,与其让她当时的一瞬间死心,总好过把她拖进无休止的猜疑中,每天面对一个心里根本装不下她的男人,想必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灭顶灾祸。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责任感,只是大多数女人无法理解,在她们看来这是败类标榜自己的道德高尚,减少内心背弃情感的负罪感,他向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定义,有时候甚至离谱到精确至分秒都有余,人活一世,短短三万天,或者远没有达到这样高寿的荣幸,却要在苦短人生里去伪装成别人想要看到的样子,显然忙不过来,这和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及其不对等。
夜越向午夜走去,就越是透着寒意,程丞将胸前的领口向内拢了下,像是要把身子缩进那件对她来说肥大很多的帆布外套里,摩挲衣服表面的粗糙布料,有着这个男生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说不出轻轻的淡香,她未曾在别人身边体会过类似的感受,即使她接触的人并不多,何况异性。
她心中思忖下次约这个男生出来一定要先研究天气预报,气候适宜更加能提升双方的情感需要,不然情绪没得到满足,身子骨倒是已经招架不住,万一染上头疼脑热,想要和他亲近也怕因为自己不争气的身子,连带着让他一同受罪。
程丞转头温和询问杨帆几点回去,后者并没有她这般因为冷风而导致的颤栗,而且心情不错,说把选择权交给女士是临平最后一个优质男偶像应该有的基本素养。此话当然又招来了程丞的白眼,她嫌弃的眼神非但没有半分剐人的成份,在某人看来倒是有着别样风情,而且每次场景不同,感触也随之变化,不免让人浮想连篇,心旷神怡,越相处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杨帆自然看的出来身边的绿色身影在黑夜中时不时颤动,便笑说自己的外套质量捉急,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暖意。
程丞对他难得的温和话语,相当受用,说只是她自己身体素质拖了偶像的后腿,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强身健体。杨帆抬手顺势挽了下她的肩头,提议走回车子方向,在他指尖触及的片刻,程丞的身体出现瞬间僵直,望向杨帆的眼里满是深意,他并没有在黑夜中察觉出太多她眼里的讯息,即使有也多半会装作视而不见。回去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快上很多,心理感觉上起码差了半数有余,程丞心里是这样感觉的。
直到她坐进这辆还没有十分熟悉的车里,又闻到那种类似皮草烤焦的怪味,新车特有的甲醛味道并没有因为敞篷车而加快挥发的速度,见车内后视镜里的男人眼间依旧平淡如水,只能释怀作罢,把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波涛情绪就悄悄的藏进深处的阴暗角落。
在送杨帆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在下车的时候问了一句,在程丞看来莫名其妙的话,杨帆神色淡漠,看不出用意,问她会喜欢渣男吗。
把头侧靠在方向盘上的某个祸国殃民的天字号狐狸精,扑闪秋水眸子,像是快要滴出水来,也给了杨帆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只要我喜欢,魑魅魍魉都要的。
杨帆无奈笑着转身走后,她看着渐渐淹没在黑暗中的高瘦身影,才启动车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