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对于儿时那段尚且懵懂无知的记忆,大部分是夏日的夜晚蜷在那张老藤椅上发呆,一边听着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母亲会在一旁用那把缺了一角包边的蒲扇随意地帮他驱赶蚊虫。那时候的学业压力尚且轻松,聊胜于无,父母并不会时常督促杨帆去看书学习,童年的时光还算是逍遥惬意。记得那会儿的蜡烛算是紧俏商品,这还要归结于那个年代的电力供应还未像如今这般便利,哪天晚上没有停电才算是怪事哩,平时只卖五毛一根的蜡烛每逢停电能涨到一块二。
在估摸即将进入中夜时分,院中躺椅上的杨帆睡意朦胧,忽的会听到远处传来满含欢喜的起哄声,随后身边就会迎来久违的光亮。这时母亲就会看杨帆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会笑着摇摇头,然后俯身抱起他回自己房间。反挂在母亲身上的杨帆,歪头枕着母亲的肩角,透过睡眼隐约能看到半空的皎洁闪着不同以往的光芒,他的嘴角便会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窃笑,许是对自己jian计得逞的小小偷|欢,又或是那玉钩生的娇婉,有其相伴入眠便心生无限快意。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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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平市的夏日相较于其他南方城市,已经相当凉爽,四月的午后还是会有零散路人在鳞次栉比中往返,步幅略微显得急躁,这是南方沿海城市特有的生活节奏,总是显得不多的时间更不愿消耗在奔波旅途中。
临平十三中在这个沿海的二线城市并不算是出类拔萃,至今还未出现过几个能为学校升学率带来显著提升的学霸式人物,在这个只要但凡有点家底都想直接送子女一个远大前程的目标导向型地域,十三中一直处在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学校门口的传达室里保安架着双腿,靠在椅子上小憩,帽子歪歪斜斜的罩在前额上,不想让午后还算刺眼的阳光影响自己的睡意。一整排的四层教学楼立于校园中心巨大花坛的左侧,过道上并没有看到老师学生的身影在走动。教学楼后面的过道边,栽满两排枝叶茂盛的桂花树,现在还是四月,还不能见识到桂花盛开的瑰丽景象。站在桂花树下仰头便能看到教学楼的窗口,四层楼中半数窗户是开着的,时不时会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或者对于顽劣学生的训斥。几个学生受不了讲师的聒噪,探出半个脑袋,查看窗外有无路过要一起逃课的相熟伙伴。
“都听懂了吧?好,接下来我们来看下一题。若x是三角形的最小内角,则函数y=sinx+cosx+sinxcosx的最大值是多少。”三年八班的教室里传出老师讲课的声音,讲台上的女老师估摸着大概30多岁,身形单薄,或者其实只有二十几岁只是不shan打扮让人看着像这个年纪的高知女性,一头齐肩的泡面卷配上一副厚重到实际度数估计能让大部分人咋舌的黑框眼镜,透过镜片的折射,底下的双眼依旧迷成了一条缝,只有在不经意间看到不顺眼的顽劣男生时,双眼才会稍微撑大,让人发现她的锐利目光,一身从头到脚的黑色职业中性套装把理科女的严谨认真发挥到了极致,口中向前凸出的两排牙齿在快速合上又闭拢,看得出来她的讲课风格雷厉风行言简意赅,“这是个非常常见三角函数求最值的问题,显然这是个送分题,前排的几个同学肯定记得在昨天的高考模拟真题里我们刚做过一模一样的题目,如果这个题目被扣分了的同学自己要好好反思一下,距离高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也没时间和你们废话教育你们要好好读书。好,接下来我叫个同学来说一下这个题目的答案。”
有几个学生一开始还在装作认真听讲,时不时还会煞有其事的点头表示肯定,当讲台上的女老师要点名的时候便马上把头埋进了桌前犹如小山一样的书堆里,只有前排几个学生还依然胸有成竹的端坐着,最后排的几个学生甚至自始至终都未曾抬头看过老师,更不知道现在在讲哪个学科的试卷。
“杨帆。”讲台上的女老师看底下的学生没有动静,便望向后排窗边的一个位置,仅仅只能看到小山一样的书堆后面露出一团黑色的头发,其实她也不清楚这个学生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她是前不久才分过来带这个差班的,就只是记住了几个学习比较好的学生的名字。
那个位置周围的一圈学生都转过头看过来,像是在等待一场大秀。
只是迟迟没有人回应女老师的话,饶是养气功夫上佳平时也是极好说话的女老师也略微有些扛不住这样的尴尬气氛,在学生时期便是年年全额奖学金的她还不曾让别人这样无视过。
“杨!帆!”女老师把原先的音量提升了20个分贝,一字一顿的低沉厉斥道,这时底下的学生已然察觉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女老师正在竭力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
啪!
一个位置正好坐在杨帆前一排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赶紧拍了一下那个趴着的脑袋前面的那堆书本。
“到。”书堆后面传出急促惊诧的喊到声,随后一个身影从那垛书堆后面弹了起来,身体前后晃动显然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只眼睛上的眼皮挤了半天才把眼珠露出来,右侧的脸颊上还挂着两条绯红的褶子。
“你来讲一下这个题目。”女老师稍作平复即将爆发的怒意,淡淡说道。
“啊?”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杨帆一脸懵逼,快速看了一圈四周的情形和对面那个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身影,半天没从愣神中缓过劲来。
讲台上的女老师猛的甩下粉笔,粉笔瞬间落到讲台桌上,后又断裂成两半,弹起崩到第一排的一个眼镜男脸上。那个眼镜男顿时被吓了一跳,瞬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憋屈愤懑,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低头看桌上的试卷,隐约还能从试卷上看到一两滩透明字迹。
“选~b?”还处于懵圈状态的杨帆已经顾不得去考虑自己现今处于何种诡异处境,只好先应付眼前的当务之急,不知道选什么就选b,试探性的回答道,说完还用天真呆萌的眼神巴巴的望着讲台上的那副黑框眼镜,试图从厚重模糊的灰色镜片中看出接下来的情势发展。
“你给我站着!不知道还敢上课睡觉,你也是没得救了。”讲台上的女老师显然对这样的回答有了心理建设,杨帆的话语刚落她就已经接上话茬,并且佯装出一副十分怒其不争的语气,并且开始扫视选出下一个幸运儿。
杨帆习惯性的白了白眼,嘴里还无声的念念有词,撅着嘴巴嘟囔的样子挺贱兮兮的。
“钱鸿刚。”女老师把目光锁定在杨帆身边的白净男生脸上,并且吸了一口氧气,希望接下来能不要让自己再有大动肝火的机会。
杨帆身边的男生缓缓站了起来,宽大的校服把他的身躯衬托的更加清瘦,额前一片整齐的平刘海让他显得格外温良恭俭,黑款眼镜下圆圆的小眼睛不敢直视女老师,躲闪的看着自己的试卷,“应该是选c,吧?”
钱鸿刚迟疑了一会,吞吞吐吐的说道,而且还在最后的那个“吧”字前面停顿了许久,然后把尾音拖的奇长,似乎这样就能增加自己所说答案的准确性。
“唉~”女老师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脸愁容,然后随手捡起讲台桌上的半截粉笔,“我再叫个选a的,你们就把错误答案凑齐了。算了,都坐下吧,认真听我讲一遍,个别同学上课不许睡觉,不然真的连专科线都上不了了。”
“三角形的最小内角是不会大于π的三分之一,所以这道题我们完全可以用换元的方法来解决···”女老师转身开始在黑板前开始唰唰的写起解题思路。
杨帆一听可以坐下了,终于如释重负,毕竟站着上课对于他这类从来不把考试当回事的“个别”学生来说,和坐着上课完全没有区别,甚至还有点刷存在感的小雀跃,只是不知道下课还有多久,坐着总比站着舒服。
钱鸿刚也一并坐下来,满脸尴尬默然。
杨帆见状,钱鸿刚是自己高中的死党,见他这副衰样,便想说两句安慰的话。
杨帆便故作感同身受,假模假样安慰道:“刚哥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咋办呀。晚上给你加餐,你最爱吃的香肠管够。”
钱鸿刚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轻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多谢。”
“嘿嘿~”杨帆见钱鸿刚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点小小的失落。
于是乎杨帆便提手就以略微狂野之姿直往后者的腰间杀去,想要恶作剧一番。
“卧擦!”顿时一声炸雷响彻数十平的满座教室,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方圆两公里内都变得异常安静,原本此起彼伏的讲课声音也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周遭的学生凭着耳力辨位纷纷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讲台上的女老师也正好停下手上的板书,转头望向一个方向。
此时钱鸿刚的双颊绯红,连带着耳鬓处的那珠圆润软肉也像是被蒸熟一般,他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腰上,正抓住某人的贼爪子。
而爪子的主人正挂着jian计得逞的得意邪笑,双眼却满是无辜神情地望着四周转过身来张望的学生,一副不知道他们干嘛看向自己的表情。
“钱鸿刚!”讲台上的女老师瞬间暴怒,那原本实在让人看不清的眼睛此时快要炯闪闪的跳出到镜片的外头去,双手撑在讲台桌面上,压的桌子嘎嘎作响,吓得第一排的那个眼镜男赶紧拿了本书挡在面前,不敢去看女老师的表情,女老师低吼道,“你想干嘛!”
钱鸿刚垂着脑袋端坐着,眼睛就盯着试卷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转头看了看旁边杨帆,便不再说话。估计现在钱鸿刚心里正在琢磨自己的爹妈干嘛把自己的名字起的那么霸气侧-漏朗朗上口,被点名的时候也太有存在感了。
“老师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她呀?。”杨帆把头埋到那摞书本后面,侧着脑袋,压低声音说道,脸上的表情异常丰富,一会挤眉弄眼,一会乐不可支。
讲台上的女老师看着对面的两个学生,和他们一系列的小动作,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厉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给我消停点!”
杨帆低着头,笑到都快岔气了,却要憋着不发出声响,整个人不住抖动。
钱鸿刚恶狠狠的瞪了旁边的杨帆一眼,随即转过头憋屈回应老师道:“哦。”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