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好像变成了一团游离虚拟的意识,被困在窄小黑暗的盒子里,盒角破了个洞,挤入冰冷潮湿的风,冻得她瑟瑟发抖。
可此时的她没有双手,无法拥抱自己的身体取暖。
她彷徨,无措,在这一方小小世界迷茫地徘徊着。
沉闷又清脆的滴水声仿佛近在咫尺,幽幽地回响于耳畔。
鞋底拖拉在地面的敲击,“吱嘎吱嘎”的摇晃,阴森寒冷的古怪嬉笑......
都化作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那一角破碎的洞口好像被柔软的棉絮堵住,知安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她的意识终于陷入沉睡。
*
【当前副本开启第四天,正在为您统计玩家存活数量——12/100】
【温馨提示,存活人数将在达到个位数后开启实时通知,请在规定时间内获得副本核心并成功击杀其他玩家】
清晨六点,知安按着酸胀的太阳穴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上缓了好久也没彻底清醒过来。
她仰头靠着墙壁,睫毛覆下白软的面庞,安安静静的,像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没有。
可她连什么时候爬上床睡的觉都不记得。
她用力地掐住指尖,长长吐出一口气,掀开帘子下床洗漱。
副本进度已经拉到最后,知安没有多少时间再浪费了。
离开这个副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樾会变成其他副本的NPC吗?
还是在同一个副本不断被重置,直到变成真正的NPC。
知安刷完牙洗好脸,看了眼课表,庆幸的是今天是周末,没有安排课程。
她不用被束缚在上课的规则里。
这也意味着别的玩家有更多的活动时间,足以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淘汰战。
知安想起郑莠之前说的话,没人接触过副本核心,就算只剩一个玩家,拿不到核心同样是死亡的结局。
可没人知道核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知安也不抱希望,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再见一面苏樾。
今天叠在椅子上的是一条长款碎花裙。
最上面放着一个草莓发箍。
知安愣了几秒,轻抿了下嘴巴,回到床上换好衣服。
她对着镜子戴上发箍,周围嵌着几点细碎的晶钻,流光盈盈。
裙子和发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
她在镜前站了很久,小腿都发了麻,才恍然回神。
知安望了眼唐柳的床铺,最后看向她的书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封粉色情书。
知安沉默半晌,收回视线,安静地离开宿舍。
房门被轻轻带上,捎走明亮的晨光。
屋内只余一片黯淡的光线,埋藏着无声的寂寥。
朦胧不清的光影绰绰,一丝微光溜进被风卷起的窗帘。
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拾起桌面上的信封。
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
“刺啦”
斑驳碎屑徐徐扬起,像破碎的棉花洒向地面,落成一地尖削薄硬的玻璃。
那只手抓起零散碎片,尖角刺入肌肤,猩红的液体顺着纤细的手腕流下,诡谲凄美。
嘴角咧成夸张的弧度,像饥肠辘辘的流浪之人不停吞咽着裹腹的食物。
碎角扎破薄薄的皮肤,渗出模糊血肉,透明的玻璃开出一朵朵艳红的血花,留下蜿蜒曲折的线。
堆落的碎片映着一双漆黑幽暗的眼,割裂,凝聚,拆解,重组,最后化为没有眼白的瞳孔,像永远填不尽的黑色深渊。
*
知安出了宿舍楼,准备去画室。
没走几步,便看见前面聚集了一群学生。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知安捂着鼻子,拧了拧眉,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离开前,不知为何,心底生起莫名的感觉,迫使她回头看了眼案发现场。
正巧对上被人抬出的一具女生尸体。
一张惨白的脸,发丝黏着凝固的血沾在额前,眼睛紧紧闭着,面色已经发了青。
知安看着女生的脸,眉心蹙起,唇色有点发白。
是昨天在画廊里拉住她衣服的那个玩家。
玩家......
游戏第四天,玩家的死亡被摆上明面,以一种残忍直白的方式呈现在隐藏在人群里的玩家面前。
这不是个好现象。
知安迅速将视线移开,不经意扫过那群NPC的面孔,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哆嗦了一下,背脊窜上寒凉之意。
上翘的嘴角,眯起的眼尾,五官眉眼因夸张的笑意而显得狰狞。
兴奋,极致的恶意一点点爬出他们漆黑的眼珠,攀上眉梢眼角。
他们似乎不再伪装,脱去那身束缚行动的人皮。
知安在他们的目光彻底移到自己身上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画室跑去。
路上遇到了许多起玩家死亡的案件。
都是在昨晚出事的人,以各种方式呈现在这个学校里。
清晨的校园弥漫着一层血腥的色彩。
知安避开人群,本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被拖到半小时。
她进入教学楼门口,爬上五楼,放轻脚步靠近那间画室。
心脏砰砰砰的开始加快跳动,连带着血液流淌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然而在看到紧闭的门后,期盼的眼神漾开破碎的光,长长的睫毛失落地搭着下眼睑。
知安吸了口气,鼓了鼓腮帮子,再三犹豫下,抵不过心里的思念和妄想,屈起手指轻轻敲响眼前的这扇门。
片刻后,没有回应。
她站在原地,眉心焦躁地拧成一团,齿尖无意识地磨着大拇指和柔软的下唇,压出一道深深的齿印。
知安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应该是不在吧。
她扒拉着头发,梳好的发型变得乱糟糟的,门把手被压下,抬起,压下,重复几个来回后最终还是重重往下压去,打开这扇让她彷徨不疑的门。
迎面吹来一阵呼啦啦的风,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发丝凌乱地吹了满头满脸,待风声拂过,才再次睁眼。
光线溜进半敞的窗口流泻而下,层叠交错的光影穿过被风吹散的纸张,落下稀碎嶙峋的影子。
像下了一场浩瀚寂静的羽毛雪,一张张黑白画纸沐浴在朦胧光辉里,安静地伏在地面上。
知安怔怔地盯着这些画瞧,眉心拢起恍惚的思虑,仿佛吸入了冬日里灰蒙蒙的雾气。
她缓慢地抬步,走到画前蹲下身,手指颤抖地轻抚上苍白薄削的纸面,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人物像。
漂亮鲜艳的裙子,蓬松柔软的长发,可爱精致的发箍......
从最初完全空白,只有一圈线条的外形,到模糊不清,隐现轮廓的面孔,再到后面不断精细刻画的五官眉眼,逐渐清晰生动,连每一根翘起的头发丝都透着深刻的意味。
像徐徐燃起的火星裹挟着夜风在荒野里寻寻觅觅,燃不尽熄不灭的火追溯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逆着风将这把渺小的火越滚越大,直至最终,演变为一场耀目的星火燎原。
心口像堵着一团棉絮,她惶惑地眨了下眼,透明的泪珠坠上漆黑的睫毛,她又眨了眨,那滴泪水不堪重负地从眼睫滑落,滴到苍白的面颊。
知安呼吸不顺地抽了口气,柔软的眼眶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圆润眼珠像潮湿的琉璃,雾气蒙蒙。
喉间压抑着破碎的呜咽,扇子似的睫毛被水雾压得低沉,挂着晶莹的水珠,轻轻一颤便坠落下来。
眼前的画变成一幅幅动起来的场景,时而落在她眼底,时而又化作一片废墟,模糊不清的影像闪动着被切割成碎块,继而重组、破碎、凝结再裂开,反复辗转几周,她的世界终于再次清明。
一张巧笑嫣然,明艳动人的少女面貌鲜活地跳进她的眼帘。
这是唯一一幅贴在画板上的画。
指腹捻过边缘,晕上深浓的黑炭,光感鲜润明亮,线条清晰,这一幅画刚完成不久。
脚底像踩到了什么东西,知安抬脚,俯身捡起。
在看清那是断成两半的铅笔后,指尖顿在半空。
她的动作像被放慢了几倍,抬头重新看向那幅画。
刚才被忽视的违和感在此时全然涌现出来。
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只来得及描绘出眉眼,鼻子,嘴唇,头发只是浅浅地上了层色。
即使这样,也能一眼看出这是知安以前的模样。
但为什么没有完成?
以这副半成品的面貌呈现在这里,甚至周围的一切都是凌乱的,像是画到一半就消失了,无人整理。
被一块橡皮擦抹去,还是,因为想起她被系统重置了记忆?
“阿樾......”
知安虚软地瘫倒在地,眼前的世界旋转跌宕,漂浮下沉,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空茫茫地盯着虚空。
时针划过钟表的细微声响被放大无数倍,沉甸甸地落入耳间。
灵魂向深渊坠落,她仿佛看见了记忆中遥远的爱人,盼望欣喜地伸出手却只握住一把荒芜的空气,影子化为碎片飞向远方。
那道清瘦温柔的身影原来只是她的幻想。
白昼将至,我从落日西沉开始守望。
你是一场盛大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