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学校联合市展览中心组织了一场大型画展,知安的作品成功入围前五十,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第二十八位。
她的作品展览摆放位置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在场的人很少在她的画前驻足停留,大多只是虚虚看一眼便转头去观赏其他作品了。
知安坐在不远处的展厅里,胸前挂着“二十八”的号码牌,她身边也是入选画展的几位学生,意气风发地向旁人介绍着自己的灵感来源和想法。
只有她这里的氛围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也是她用心创作的一幅画。
是她的黑白玫瑰。
大厅的门开开合合,外面的冷气随着风涌入,时不时吹起知安脸边的碎发。
她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泪花都泛上了眼眶,睫毛湿湿的,羽绒服帽边一圈雪白的绒毛柔软地贴着她冻得发白的脸,痒痒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
知安搓着冰凉的小手,有些懊恼地想起今天出门太急,忘记带小熊手套了。
早点离开吧,路上买一份灌汤小笼包,回家洗个热乎乎的澡,坐在温暖的空调房里继续画她未完成的作品。
反正......这里也不需要她。
第二十八位不是她的终点,也不是她的起点,只是她漫漫人生中的一个路牌。
她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象,那一霎时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往后回想起来,她都无法忘记那一瞬间的感受。
她在一片鲜活跳跃的色彩里,望见了属于他的那一抹安静又沉谧的颜色。
他穿着一件垂感甚好的深棕色长款风衣,怀里抱着束娇红的玫瑰,静静地站在那幅无人问津的黑白玫瑰面前。
尽管他的脸上戴着黑色口罩,也难掩深邃立体的眉骨,眼尾狭长上扬,含着淡淡的柔和,只一眼便叫人惊艳。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她的缪斯,来到了她的画前。
知安在那一刻又相信了命运。
不然,怎么会有人一眼就让她欢喜。
*
知安仿佛在梦里再次经历了短暂的前半生。
然而越到后面,苏樾的身影就愈发朦胧虚幻。
他就像永远也触目不到的海市蜃楼,任凭她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追赶他的影子,步履蹒跚地朝他不停前进,可他始终都没回一次头。
知安感觉自己被溺进了海里,湿冷的海水涌入她的口鼻,挤压肺里的空气,耳蜗嗡嗡作响,刺耳尖锐的电流声像要穿透她的耳膜。
“啊......”
她在黑暗中徒然睁开双眼,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嘴唇干涩得似脱了水,手心和额头渗出细密潮湿的冷汗。
知安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思绪落回轻飘飘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阿樾,我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异常干涩,还带着隐隐的颤意。
“阿樾,你睡了吗?”
知安抬着虚软的胳膊擦掉额头的汗珠,手掌落回底下的床单时微微一怔,这个触感......
是苏樾的床。
他什么时候把她抱上来的?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知安撑着床沿坐起来,发现本是漆黑不透光的卧室里漏入了一丝光线,亮度能够看到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懵懵地向光源望去,洗手间淡淡的白光投射进冗黑的屋内,还有细微的排风声。
“阿樾,你在里面吗?”
知安轻声唤道,然而浴室里没有传来回应。
“阿樾?”
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找到床尾的拖鞋,慢吞吞地下了床,往地铺的位置摸去。
只摸到一条薄软的被子和床垫。
四周空荡寂静的只剩下她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阿樾...你在吗?”
知安踉跄着站起身,心情开始沉入谷底。
苏樾没有起夜的习惯。
他们相拥而眠的每一晚都与月色相伴,皎洁的月光从拉开的一角窗帘透入,照亮了昏沉静谧的黑夜。
而今晚的窗帘,也如记忆中那般敞开了一条缝隙,只窥见一缕淡色月光。
苏樾知道她怕黑。
但有他在的时候,她便不再恐惧黑暗。
而现在的他留下了一盏微亮的灯,拉开了阻隔月亮的遮挡物。
是的,苏樾知道她怕黑。
可只有,以前的苏樾会知道她怕黑,知道她喜欢月光透进屋里的感觉,知道她在没有安全感时会打开厕所的照明灯......
拢在睡裙里的纤薄身躯无力地颤抖着,知安迈着急切的步伐冲进浴室,只见一盏暖黄的灯微微亮着,闪烁在死寂无人的窄小空间。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泪水糊满了苍白的脸颊,撑着门框的手臂发紧,指尖泛白,脆弱的骨骼仿佛一折就断。
她太迟钝,太愚笨了。
明明察觉到了苏樾这几日的变化,但她却不以为意,只怕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阿樾......”
知安无心去思考为什么他不与她相认,她仓皇迷茫地推开卧室的门,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空茫和冷寂。
挂在墙壁上的电子钟闪着幽幽红光。
11:45。
离潜伏期结束还有一刻钟。
知安呼吸一滞,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阿樾说过到十二点就结束了。
可现在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
他......是去找那只变异体了吗?
所以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只需要睡一觉就过去了,或许对她来说只是一觉。
那对于他呢?
知安不愿意,也不敢再想下去,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浑浑噩噩地走向大门,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门锁。
她不能,也舍不得独自留在他创建的舒适区里心安理得地被保护起来。
她要永远永远地陪着苏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