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太爷这么说的时候，我便感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如此一个人，竟然有那模样一个要钱要到想夺了他命的儿子？
“我以前常听家里老人说，这孩子生下来，有些是来还债的，有些则是要债的。感觉您这小儿子，像是来要债的。”我说。
“还是夺命债呢！”
他说着，把鞋子一脱之后，半躺到床头去，叹了口气说：
“说实话，我曾经真想找几个人偷偷把自己这个不孝子给解决了。但是，看到我老婆哭哭啼啼那样子，心就软了。唉……无奈啊……每当这儿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是真的感受到那种血压飙升的感觉。来到这里之后，舒服太多了。眼不见心不烦，我那个儿子是没救了。”
“他也很想活好吧？我见过很多人败在毒品上。唐家宁在清醒的时候，或许也后悔过。只是，他戒不了了？”我说。
唐太爷摇了摇头说：“他就是故意想要尝尝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很多有钱人的孩子，都那样……”
他感叹着继续道：“老天爷是公平的啊……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生吃喝不愁，工作不用干就有钱挣，那种环境里，一般孩子想要的东西，一般人努力工作想要得到的成就，他们天生就有。在那种环境下生长的孩子，他们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几乎没有抵抗力。他们见了那玩意儿，就是想要图个新鲜，就是想要尝尝。尝了之后，他压根也不想着戒掉，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没有所谓的自律！唉……”
他谈及儿子，接二连三地叹息说：“我现在知道得太晚了。当初人家说儿子要穷养的时候，我恨不得给人家两巴掌，我自个儿小时候苦过，怎么还能让孩子受苦呢？可是现在，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唉……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这世界上没卖后悔药的。如果有卖后悔药的，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我说。
“你不一般，你能买得起啊……”他直接坐到床上，圆滚滚的身子盘坐起来的时候，就跟个皮球似的，“……我在网上看过你的资料，你挺有钱的啊。”
“那都是假的……”我说：“我就是个傀儡。”
“有钱这东西假不了！但是，我觉得那些报道是假的！你怎么会强奸自己丈母娘呢？还有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听说你是差点儿搞出人命才进来的？这真是……这算什么事儿啊！我如果把我这个小儿子的事儿都给抖出来的话，怕是十辈子的牢都不够他坐的。当时我还好奇呢！你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故意杀人进来啊？而且，人还没死……你真没钱解决这些事情？”
听到他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忽然更沉重了。
如果当初没有将股权还给费晓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但是，我去将保命的东西交了出去。
“我就是太傻……”我笑着说。
“你笑起来的时候，跟唐家宁一个模子似的。”
他很是认真地端详着我说：“打你来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端详过你！唐家宁以前的模样，跟你很像！跟你差不多高，跟你似的这么壮实，也跟你一样帅！不过，他是双眼皮，你是单眼皮……但是，自从他后来染上了那玩意儿之后，整个人就瘦了。现在就剩下皮包着骨头了。”
“如果唐家宁真跟你说的那样，那就只能节哀顺变了。”我说。
“不节哀。我说了，我早就看开了。都把我逼成这样了，我还节哀什么啊？我现在就盼着他哪天赶紧死了之后，我也好出去。我们现在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包括我老婆的钱，我都给封了。我老婆的心太软，总是偷着给他钱，我怎么能受得了！？绝对不行！”
“对了，您不是说您三个孩子吗？”我问。
“哦，老二是我跟别人生的，是个女孩，早就嫁人了。”他说着，脸上狡黠一笑：“我要是出去的话，肯定还得再找个小老婆，再生孩子……呵，我今年才六十二，人家齐白石八十多了还能生，等我出去的时候，我也生。要不然，那么大的家产给谁啊？哈哈……”
“呵呵……”我笑了笑。
“呦！你又笑了！你笑的时候我就害怕，真像我小儿子！哈哈！”他乐呵呵地说。
那状态，那盘腿坐在床上的样子，真不像个董事长。
可是，想想自己此刻的落魄，又哪还有董事长的样子？
——
从那天之后，我们两人开始熟悉了起来。
我们彼此都敞开了心扉。
我给他讲我的遭遇，并给他解释媒体上那些假报道。
他听后，接二连三地摇头。
在他看来，我还是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清楚。
“你玩过网络游戏没有？”他忽然问。
“哪一种？”
“就是那种很多人一起玩的那种！”他说。
“您是说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对战游戏吗？”
他当即摆了摆手说：“不是不是！就是跟一个小社会似的，一帮人升级、打怪、打装备什么的。”
“大学的时候玩过。”
“充过钱没有？”他笑着问。
我摇摇头说：“没有……那时候家里穷，就那么跟着别人玩，也不舍得充钱。”
“这一点就是你要改正的地方……”
他说着，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颇为得意地说：
“我大儿子能领会我说的那些话，我相信既然你也玩过的话，你因该也能够理解。那时候唐家鹤刚毕业，沉迷一个游戏，连着玩了很长时间。那时候我听说某某公子哥玩游戏花了几百上千万，我也不差那些钱，就问他充了多少钱？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他那么有钱，应该充了不少吧？”
“哈哈！没有没有！他就冲了个什么点卡后，想凭自己的力量在游戏里生存。”
“我那时候玩游戏，也是那么想的。”我微笑说。
“你们不能那么想啊！我想让他戒掉那个游戏，就去专门研究了那个游戏。然后，我发现跟现实社会是一样的道理。”
“哦？”我感觉他应该要开始讲重点了。
便竖起耳朵来认真听。
“这些游戏里，分人民币玩家和普通玩家。对吗？”他像是个教书人似的，竖起了两个指头。
“对……是这样的。”
“这些人民币玩家，就跟我们现实社会里有钱有权的人一样；而那些普通玩家，则跟现实里的老百姓似的。”
“您说得很贴切。”我说。
“登录游戏是不是要创建账号！是不是叫创建账号来着？”
“对，创建账号，然后就开始游戏了。”我说。
“这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在游戏里都是一样的。但是，慢慢就不同了。这些角色到了一定程度后，想要打得过别人就得买好装备，有好装备还要砸钱镶宝石什么的，让它更厉害。于是，他们就开始往里充钱。你不要小瞧了这个充钱，充钱就证明了非常重要的一点——这个游戏账号的后面，是个非常有钱的人。”
“这是常识吧？游戏里就是那样的，一个厉害账号后面的人如果没钱，是不可能的。”我说。
“可是，我大儿子竟然想要走平民路线！你不觉得可笑吗？”他带着种嘲笑的语气说。
“玩游戏的初衷不一样吧？”我说。
可是，说出来之后，自己都觉得违心。
玩游戏的时候，都在想着以后自己在游戏里多牛逼。但是，事与愿违而已。
“你真的那么想吗？那你为什么不玩了？”他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他想了想后，苦笑说：“其实，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后，就不玩了。”
“为什么没意思？其实，主要是因为你内心里觉得比不过人家的装备，打不过人家而已……”
他收拢微笑，继续道：“别人买了好装备打了胜仗，而你们却还在一刀一刀地砍着小怪。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是人民币玩家，就觉得这是有钱人玩的游戏，然后就不玩了。”
我想要否认，可是，他却说得那么那么精确。
“当时，确实有这种感觉。”我承认说。
记得当时我玩那款游戏很上瘾。
想着自己好好玩，多花些时间的话，一定能玩好。
后来搭上时间和同学们玩了好一阵。
每天花不少时间在线打怪升级，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不是按照你打怪多少来决定成绩的。
而是看你有没有好装备。
运气好的打到个好装备，从此改变命运。运气不好的，不充钱的话，只能充当配角，组队都没人愿意要你。
装备的好坏决定了你能否通过这个副本，装备的好坏，也决定了你能不能PK过别人。
那些花钱买了好装备的人，玩得那叫一个爽。更可恶的是，他们装备好了之后，可以打更厉害的副本，打到更好的装备。
可是，我搭上了那么多时间之后，却只能望着他们兴叹，慢慢变成了他们的陪衬。
成为他们刷存在感的一个存在者。
“这个游戏，就是个小社会啊……”
唐太爷目光忽然很深沉地盯着我说：
“我们下生在这个世界，就像是创建了自己的账户。上学的时候，是最公平的，就像是新手村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打怪升级，但是当你升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要准备玩副本打装备了。就像是一个孩子毕业后，要准备踏入社会了。在此之前，我们的差别并不大，但是，慢慢地，你会发现自己的那些同学们在现实社会里开始买“装备”了。房子、车子是最肤浅的装备，有些厉害的人物有了自己的工厂，自己的产业。但是，这里面有多少是经过自己打拼得来的？”
“游戏里也有一分钱不花玩得很好的。”我试图反驳说。
他摇了摇头，说：
“你不要以为我不懂那些游戏。我说过，我为了唐家鹤，我去专门研究过。在那个游戏世界里只有两种人玩得最舒服。一种是有好运气，碰巧打到了一件非常极品装备的！他利用那件装备变卖后得来的东西将自己充实，然后再去打更高级别的副本！如果再打到好装备，还能进一步充实自己向前。而另外一种就是通过充钱买装备的。是不是这样？”
“对……”我无法反驳。
他微笑说：“在现实社会里的成功也是这样！当然，我说的成功，是我们当下这个社会所定义的成功。在我们当下这个社会，想要出人头地——要么你有运气，要么你有背景，舍此无他！有背景的人很少。芸芸众生努力的却很多很多，但是，碰到好运气打到好装备的则少之又少。很多人踏入社会的时候，就跟游戏里创建了账号时一样自信，信心满满得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但是，后来，就跟你一样了。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之后，玩够了，就不玩了。感觉自己那么努力了一场，只是给被人刷了存在感而已。但是，可以退出不玩的是游戏，现实社会是你再累再难都要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