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衡在心里对齐年北说道:“不要说我不帮你,皇帝定的事情,爱莫能助。”
随即宋衡想到齐年北身上的伤势,“臣觉得陛下可以给齐年北一些小恩惠,齐年北身上还有伤势。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在京兆府这么长时间也受到一些审讯,他的状况早就不足以继续支持办案。
可是他不辞辛劳,接着在景山村和长安城来回时,又染上了风寒。到现在还处于染病的状态,要不是他意志力比较坚定,说不准今日就要病倒了。
宫中御医对待这种病症还是很容易的,所以我觉得陛下可以让御医体谅他,并且赏赐他一些药材。
至于官职,臣就不敢妄议了,还请陛下自行定夺。”
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了,你的提议不错。只是你不觉得对齐年北有些太不合适了,费尽心力,到最后都没有得到有用的封赏。朕甚至于连对他的冤屈都没有帮忙,还是靠他自己自证清白的。
对于这样一位有功之臣,实在是过于苛刻。”
“这倒不至于,他其实并没有让陛下封赏他的意思。他之所以尽心尽力,是因为他心中坚守的道义。
他这个人心中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信念,这种信念就像是一种读书人心目中的道义。
他这种能够道义对于外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清楚这是怎样重要的一种情绪,是怎样一种怎样的勇气。
但是您可以放心,他这种情绪是没有任何的要求的。
用以前一位大儒讲过的话,他所担心的是天下道义,也是为了心目中的道义。”
“当真有这么纯粹的人吗?朕觉得这世上应是没有这样的人。”
宋衡摇了摇头,“陛下容许臣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不是陛下和臣没见识过这样的人,也不是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人。
是臣和陛下心中没有,或者是说陛下和臣不是这样的人。”
“说得有道理,可是他就没有凡心吗?他的年纪应该会有的。”
宋衡想了想,回想起齐年北最常说的那句话,“臣觉得他担心的事情,是他会死。他并不想死,可能这就是他唯一的想法。
他这个人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担心自己会死。好像他这么死去,会对不起某个人,或者是对不起心目中的那份信念。”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想起齐年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和蔼了很多。
“这个孩子身上遇到的事情,是朕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这种话,你应该比朕要知道,所以朕觉得你应该懂得他现在所担心的事情。所以以后跟在他身边时,要注意点说话的方式,不要过于显露自己的身份,等到他真正入朝为官的时候,你们两个的相处再有些变化就可以了。”
宋衡虽然不太清楚皇帝的意思,但是皇帝给他的安排,他轻易也不会拒绝。
“臣领命,但是臣有一事要与陛下相商。”
“说吧,今日在这里想说些什么就说些什么。明天就不会有这个机会,以后朕也不见得还有今日这么想休息的心情。”皇帝的声音懒洋洋的,和之前的愤怒不太一样,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慵懒的疲惫中年人。
皇帝其实在遇到刺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大吴的王朝,也没有想自己的身前事和身后名,他想到的是自己终于能够休息了。皇帝自从拿起刀砍向自己兄弟开始,哪怕是后来坐上皇位,直到现在,皇帝都很少真正像今日这样休息过。
皇帝的今日休息,看起来也很是忙碌,但是对于他平日处理的政务比起来,还算是十分轻松的。
皇帝平日里在这个时候还会在御书房批改奏折,很少像是今天这种,在床榻上看着报告上来的政务。
在床榻上处理政务和在御书房处理比较起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绪。这两种心绪之间的差距,也让皇帝忙碌起来和不忙碌起来是不一样的。
“臣希望陛下以后对待齐年北的时候,能够多一些宽厚仁慈的想法。倒不是臣希望陛下对他宽容,做错的事情,自然是要罚的。可是某些于民众有益,但是对于陛下和皇族无益甚至有害的事情。臣希望陛下也能够对他仁慈一些。”
“你为什么会说这些?朕觉得他是一个圆滑的人,从他和朕的对话中,朕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刚硬的人。”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到过一件事情,他这种人为什么能够在京兆府的大牢中坚持一个月。
臣虽然不喜欢用大刑逼供,但是臣不得不说京兆府在审讯这方面,可是无人能及的。哪怕是让臣在京兆府待上一个月,臣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坚持下来,更不要说像是他这样,还能够有体力坚持这么多天办案。
这也是他所说,他这个人看起来轻浮,但是办事的时候却极有章法。也极有谋略,这或许就是他的魅力。”
皇帝想了想,“朕姑且就先答应你,但是朕不会保证不杀他。
朕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保证,因为朕从来就不会是这样的人。”
“臣明白,臣不会要求陛下做任何事情,只算是臣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对您这位信得着的长辈做出的请求。”
皇帝有所犹豫,随后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些,朕答应你的事情就已经定下来了。
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朕今天有些太过于疲乏,想休息了。”
“陛下若是没有事情,臣可以退下了。”
皇帝躺回去,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宋衡站起身,转过头后直接离开大殿之中。
等到门关上后,皇帝喊道:“斌德过来,朕有事情要和你有所商量。”
“不知道陛下想要奴才做什么事情。”
“你觉得齐国公对这个齐年北的评价如何?你和内卫那边给朕一个答案就可以,要是眼下想不出来,可以等过几日再说。”
斌德倒是没有想太多,“奴才还是之前的说法。”
“让你们手下那些人好好查查,朕觉得你们说的话不如宋衡的话可信,宋衡不会骗朕,可是内卫会骗朕。朕不觉得内卫现在还可以在朕的面前保证自己的忠心。
你觉得朕会相信的话,朕可不觉得自己会。从现在开始,凡是内卫传上来的消息,都必须要得到审查。
就算是不得到审查,也必须要保证清白和真实性。你自己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朕不想多讲。”
斌德在皇帝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跪在地上,听完皇帝的话,斌德连忙不迭地回答道:“还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记住了,要是出现一些纰漏,那么你就提头来见吧。朕不需要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人,掌控着手底下什么用都没有的地方。”
斌德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说,皇帝有的话接话要比不接话更加危险。
皇帝沉默许久,见斌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直截了当地说道:“就讨厌你这副鬼样子,只要有事情就装出来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滚蛋吧。”
斌德站起身,一句话不说,直接退到宫门口,随后转身关门离去,动作极其快速,像是演练了无数遍。
皇帝看着那样没出息的样子,难得有了些笑脸,只是还不等离开太久,皇帝就接着喊道:“回来,朕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陛下,奴才回来了。不知道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事情?”
“去看看陈淑妃吃没吃饭,要是吃的话,就给她准备些糕点,留着她夜里想吃东西的时候,让她不至于太不舒服。
要是她还没吃饭,那就调查清楚谁负责今天晚上的晚膳。
朕的女人,哪怕是犯了错,都还轮不到他们惩戒,就更不要说她还没错,只是因为朕的怀疑。
今天晚上,皇宫内是应该流点血的,不然朕遇刺这么大的消息,都没有个人死,有些太对不起朕这个皇帝了。
至于宋衡的话,朕需要考虑考虑,你们去监督那些和这件事情有关的,先不要动手,但是有异动的,不用禀告朕,直接处置。
另外连夜招兵部尚书和兵部左右侍郎进宫,朕需要和他们商议一些事情。
然后就是安排得力的人手,去幽州等地传信,朕已经准备好密令了。”
“奴才明白,可是边疆这等大事,内卫这边去办,可能会有些问题。”
“不然朕为什么要让你找得力的人?难不成朕的内卫全部都是外人吗?”
“臣惶恐。臣现在就安排信得过的人。”
等到斌德离去,皇帝揉了揉脑袋,唤人进来伺候后,皇帝就简单地睡下了。
对于皇帝这种经历过太多事情的来说,这种刺杀不足以让他休息不好。甚至连一桩杀人案都比这件案子更加让他值得思索,他多数是生气和愤恨,恐惧只是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