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年北躺在草席上,满脸不在乎地说道:“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是京兆尹,是从三品大员。遇到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如此慌乱的。
为官者,应上正其品,下正其行,当有大将风度。这句话您也应该知道,您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不管多大的案子,你都应该当做普通的案子去处理。在你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前提下,才能够保证你的担心和你想保全的事情。
当然我自己也做不到,但是我年轻,所以我就可以过些年再成为这种人。
您也处理过很多案子,就按照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就可以。”
“你说的很有道理,本官知道怎么做了。
这样吧,本官让人给你送来饭菜,你这边的事情,就先等着吧。”
齐年北笑着说道:“您这不是断头饭吧?”
“断头饭还用得着和你打赌?你要是真想吃断头饭,本官可以让人给你做,只是吃完断头饭之后,你的脑袋是不是也可以交给我?”黄九溪站起身,在临走前开了个玩笑。
“您没必要把自己这辈子都放到官海沉浮的,您的能力,不应该只醉心于官场的。”
黄九溪没有转身,而是在走出监牢之前,停顿了自己的脚步,最终说了一句,“人这一辈子,要是不走错路的话,人人都成功了。
我知道自己走错路了,可是我一直没有掉头,因为我觉得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
人有自己固有的能力,有自己的天明所在,可是人也有心,人要根据自己的心意活着。
我更喜欢一句话,人定胜天。”
等都黄九溪走后,齐年北正襟危坐,嘴里细细咀嚼着黄九溪说的那句话。
“这老头平日里看着是不像好人,不曾想今日这么一聊天,登时就觉得他也还算是不错的家伙。
只是像这种人,这辈子都寄托在官海沉浮当中,有些不值得当。
爹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来着?
故人明月具西沉,尔用官袍化此身。谁问当年诗语贵,无非官禄少君恩。
爹当年对他的评价,还算是中肯,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还能够说出来人定胜天这种话,爹的评价还是有些失误的。
要不是爹当年给的评价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相信他的话,但是尽量不要相信’,我现在也不能相信他的话。
可我现在又能够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的,我只能够寄希望于齐国公。
可是齐国公终究也是外人,我能够相信他一些事情,但是不能够完全相信他啊。
还真是有些悲哀的,我现在竟然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还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人呢?
这次相信齐国公吧,国公啊,您可一定要把小的救出去啊。小的还不想出现在暗中地方,那里让人太不舒服了。
您要是救我出去了,我以后给您做牛做马,您让我往北,我绝对不敢往西。
你让我当狗,我绝对不学鸡叫。”齐年北在心里好一阵盘算,终于还是决定相信第一次见面的齐国公宋衡。
宋衡记得自己有三年的时间都没有见过皇帝了,上次大婚的时候,他也没看到皇帝。
那场大婚相当隐蔽,要不是皇帝的强烈要求,和不允许办得太过于简陋,许云霜当时都能把大婚办成普通人家的婚事。
皇帝要求这件事情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不假,但是也不能太简陋。
宋衡和许云霜当时以为皇帝的意思,是从简办事,并不复杂,皇帝素来节俭的性子,让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甚至就算觉得大婚简陋的时候,皇帝都没有召见过宋衡,这是宋衡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好在昨天晚上和齐年北谈论到这件事情,齐年北帮他解决了心中最后的那点困顿。
皇帝高高在上,看着坐在下面的宋衡和安阳。
“朕许久不曾见过阿衡了。”
“臣也许久不曾见过陛下了。”宋衡停顿一下,继续解释道,“臣记得上次见到陛下时,家父尚且康健,而家父薨亡,也有三年的时间了。
虽然三年之期没有太长的时间,可是臣下的心悲伤不可终日,也觉得有很多年了。
臣久未见陛下,陛下也久未见臣,而今见臣,睹今人思旧人,物是人非事事休,自然觉得是许久不见。
可是陛下与臣不过是三年未见罢了。
陛下与臣有这种想法,大抵是陛下所觉得许久未见臣,是对家父的思念,臣所觉得许久未见陛下,是臣对父亲的缅怀。”
皇帝叹了一口气,但是在心里肯定了一番宋衡的回答,宋衡的回答看似无关紧要,但是能像皇帝表明,自己知道皇帝自己的恩遇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
“是啊,你父亲也已经故去多年了。
阿衡,你怪朕让你在三年守丧期内同安阳完婚吗?”
宋衡摇头,他早就知道皇帝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当时在朝臣口中还议论过,皇帝要是不在他面前说起,反倒是个问题,“陛下,臣觉得此事是顺遂臣心意的,并无其他心思。
其一,臣和安阳本就是相互爱慕,自臣少年时开始,臣就想过安阳会成为臣的妻子。
陛下帮助臣完成年少时的想法,是臣应该谢陛下的,何来责备之意。
其二,臣觉得这件事情并非不符合礼制,按照儒家传统,守丧二十七月则可闭。
虽今人常常以三年为数,但是陛下与臣遵循古礼,也并无半点不可。
其三,齐国公一脉世受天恩,尤其是陛下对父亲宠幸有加。父亲故没之后,陛下依然能够根据父亲在世时的婚约,准许安阳公主为臣的妻子,是臣,也是臣一家的荣幸。
父亲于泉下有知,定当对陛下感恩戴德,必不可能对陛下有任何怨言。”
“那你觉得朕为你们二人准备的婚事简陋与否?朕的这些儿女当中,就只有安阳的婚事最是简陋,最让朕觉得心疼不已。”皇帝此刻的神情,像是个刚嫁出去女儿的老父亲,不像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君主。
宋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偏是臣身份如此,倒是委屈了安阳。让长安城很多人都不知道安阳已经是臣的妻子。
在长安城中还有针对安阳的讨论,说安阳虽然为公主,但是也应该遵守妇道,尤其在还未出阁的情况下,就出去抛头露面。
臣居然没能站到安阳身边,是臣的错误,要是臣能够稍微刚强一些,安阳在长安城中的名声,也不会被那些人说成现在这样。”
“这件事情并不怪你,朕以后会让金吾卫和宫中暗卫关注这些事情,你们就不用操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先说说别的事情,你觉得朕为什么要让你和安阳的婚礼从简,不要说是你为父亲守孝,说说你别的看法。”
宋衡有了想要为齐年北开脱的想法,他在踏入这座大殿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臣这么说,可能会得罪陛下,但是臣还是要这么说的。”
皇帝来了兴致,但是装作平静的样子,“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的,今日虽说是在大殿之内,但是有着安阳在你身边,也可以说得上是家事。
国事朕不会允许你乱说,但是家事无妨。”
宋衡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意思是,这件事要是国事,一旦宋衡说得不好,皇帝也只当做是宋衡在胡说。
至于家事的话,皇帝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宋衡笑着说道;“自然是家事,国事还轮不到臣在陛下面前说话。”
“既然是家事,就无须思考太多的顾忌,一家人在一起,不管说些什么话,都是关起门说的家长里短。
哪怕是你失礼,朕也不会怪罪于你,只当你这是晚辈在长辈面前说错话罢了。”皇帝见他还在那里拖延,便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臣本来是没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并且还在心中暗自埋怨陛下亏待安阳。”
许云霜听到宋衡的回答,立刻拽了拽他的袖子,皇帝注意到自己女儿的小动作,连忙说道:“朕知道你是为安阳好,但是这种话,以后少在外人面前说起,朕也是有苦衷的。”
宋衡轻轻地放下许云霜的手,直接跪在地上,说道:“臣有这种心思,是臣不思进取,不理解陛下之心。
臣愧对天恩,若不是得人解惑,臣现如今还在误会陛下,臣罪该万死。”
许云霜刚要开口,皇帝就走下座位,亲自走到宋衡身边,扶起宋衡,“好了,非要朕到你身边,你才不摆出来这幅朕要降罪于你的样子?
都说这是家事,无须怪罪于自己,父子之间会有间隙,你我君臣之间,自然也会有此间隔。
朕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尽管去说吧。就说一说,是谁帮你解惑的,让你能够知晓这其中的缘由,消解对朕的误会。”
宋衡脸上带着悲伤和愤恨的神色,“是臣被抓到京兆府大牢中时,在牢中遇到的一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