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无耻之徒,难不成把大吴当做他们的大吴了?假案也就罢了,连让你伸冤的机会都不给。
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吗?是京兆尹那边施压,还是张奉君那边施压?”
齐年北想了想,下定了结论,“京兆尹那边的施压更多,当我被从张家带走之后,我就没看见过张家的人。
而且您不是说,张大人的人品很好,又是贤臣,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你我二人怀疑吧。”
“这有什么不能够怀疑的?你自己也懂得推理的含义,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应该先入为主。”
“张大人对京兆府应该是有施压的,像是他这种孝顺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这种杀害他父亲的人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会施压的,这是人之常情。”
宋衡对齐年北的话不是很满意,对于他来说,齐年北的话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
“齐年北,你应该知道一个道理,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你都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哪有苦主原谅杀人犯的道理?就算是他张奉君遵守他自己口口声声再说的孝道,可是这和你齐年北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有他觉得你犯错而为难你,你却觉得他是应该这么做的想法吧?
你又没犯错,你为什么要觉得他为难你是对的?
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谁都会因为自己身边的事情失态的。
可是你也受到了伤害,你这还原谅他做什么?”
“我没有原谅他,我并不觉得他是在犯错。您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在我的推理里,张大人的施压是正常的。
一个在朝中混迹多年的大臣,要是连这种能力和手段都没有的话,那么他还当什么侍郎?
我说的京兆尹的施压更多,是因为京兆尹的施压是不合理的。
京兆尹那边和这件事情没有太多的关系,兵部右侍郎和京兆府没有直接的联系,就算是张大人对京兆府施压。
京兆府那边也不会过多理会,他要是理会的话才不对,皇帝明面上不会批评这种事情,可是暗地里呢?
黄九溪是几十年来,在任时间最长的京兆尹,在他之前,甚至有过三年五个京兆尹的事迹。
他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和朝中大臣的关系的,不然皇帝会帮助他知道的。
所以在背后没有大人物授意的情况下,我觉得黄九溪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件事情也就是和侍郎大人父亲有关,不然就是最普通的案件,他只需要正常地去做这件事情就可以。
可是他对这件事情从严从重地去审查,就说明他背后一定有人推力。
当然不是算计我这个小人物,是为了拉拢张大人,或者是为了让事情的真相被掩盖。
张老爷的死是一定有凶手的,可是凶手是谁?我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是我觉得京兆府的问题要比张大人的问题更大。”
“我们在仔细讨论下这件事情,至于今天晚上,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有你露面的机会。”
说是让齐年北好好休息,但是两个人相谈甚欢,好在两个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所在的优势比较封闭的刑房当中。
并没有人觉得两个人吵闹,谈到最后,宋衡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嫌弃他太聒噪了。
宋衡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齐年北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牢中被揍的经历。
齐年北的话语很是委屈,宋衡在一旁忍不住地抱怨说道:“是不是因为你平日里话太多,本公觉得那些衙役打你,就应该和今天相差不多。”
“我话多,但是我并不承认他们是因为这样才打我的。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可以随意打人的话,长安城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假错案。
我进来的这一个月当中,就发现了数件冤假错案。
隔壁的老张头,就是一个可怜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被关押在京兆府的大牢当中,已经超过五年了。
为什么他没有认罪?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审问过他,从他来到京兆府的这一天开始,他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间大牢当中。
像是这样的人,京兆府有多少我不清楚,我认识的人都有十数人。
我以前的那些故事,那些对于王公贵族的了解,在我了解那些人的故事之后,都像是一把利剑扎在我身上一样。
我所以为的长安城,哪怕不是盛世的景象,可是也不是会像现在这样。
现在的长安城,在平静的世界下,隐藏着泥泞和肮脏,这世上最复杂和肮脏的地方,不是长安城的贫苦,不是任何小城的陋巷,是我们眼下所见到的,这方禁锢犯人的牢笼。
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犯人就是罪恶的,他们不是一条生命,只是个该死的醉人,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腌臜。
就像我现在这样,如果我说不出自己的冤情,没有办法让自己离开这里,当我的人头落地时,菜市口那里,应该是一片叫好。
可是我,或者说那些被冤死的人,有人知道他们冤枉的吗?
您起身看看,那些洒在大牢当中的鲜血,那些我们躺过我们所在草席上的尸体,他们都有罪吗?
要是他们都有罪的话,您和我也不会躺在这里。
您和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像是两个在牢狱中的将死之人。”
“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这是第一次被打,没想到被打是你的日常,不是你的尝试。”
“在我对他们安排的供词不在乎的时候,当我不肯在上面认罪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好我接下来的结局。
对付不肯认罪的犯人,从大秦到今日,从安南到燕然都护府,从陛下到贱民,大多数都听过一句话,重刑之下,必有懦夫,必出真理。
所以他们觉得,重刑对付我们这些人是正常。您知道吗?有些犯人的签字画押,甚至是被人屈打成招的签字画押。
我自然不是觉得,对待犯人用刑就是错的。
可是如果事事都用重刑,不讲罪责和真相,那么我大吴的牢狱是不可能消失的,牢狱也是不可能消失的。
重刑之下,必少真情;盛怒之下,决多冤狱。
凡所谓盛世者,应当狱中无人,才是大治。”
“说得好,我很喜欢这句话,我觉得现在所谓的刑狱之事,过于浮躁。”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截止在这里吧,睡觉,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事情,我累了。”
宋衡一脸错愕,他刚刚因为齐年北的话对一些事情有了兴致,从昏昏欲睡变成亢奋。
却不曾想齐年北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说自己想要睡觉,宋衡刚想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齐年北的鼾声。
倒不是齐年北真累了,他这种人思考起来,是不知道疲倦的,有时候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也是正常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言论需要慎重,有些话是不能够和外人说,尤其是和宋衡这种天子脚下的近臣。
齐国公在本朝的地位不显,尤其是当宋衡这位新国公即位之后,大吴朝堂上就像是失去这位齐国公的踪迹一样。
也就只有皇帝册封齐国公的时候,他才出现过一次,又犹于大吴那套礼仪太过复杂,见过宋衡的人不多,连知道他名字的都没有几个。
齐年北当然知道齐国公的名字是宋衡,但是他又没有见过宋衡,同音的字又有很多,所以他也没向那个方面想过。
谁能想到,自己在大牢中遇见案犯的时候,那个案犯是隐藏身份的国公。
他看过那么多戏折子和民间流传的志怪,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离谱的剧情,要是那位刘义庆还在这里,恐怕都会把他们两个人的故事都写到那本书里。
更有甚者,那本《酉阳杂谈》当中都会称呼这为咄咄怪事。
齐年北选择相信现在的宋衡,是因为他所告诉宋衡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这么做,显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在真正得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他这么做是他唯一的保障。
一个人生活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当中,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明哲保身是很多人都会做的事情,齐年北又不是圣人,他是个小人,做这种事情很正常。
宋衡听着他的鼾声,缩在角落里,也开始睡觉。他在静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宋衡就听到牢房内有异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从牢房小窗中渗出的阳光,宋衡看见齐年北在牢房当中活动。
宋衡开口说道:“这天怕是刚亮吧,你怎么就起来锻炼了?”
“我平日里睡得都比较少,昨天睡得早,早上睡不着就起来练武了。
要是打扰到您,我就等您睡醒之后再练武。”
宋衡站起身,晃动有些疼痛的四肢,和僵硬的躯体,“你蛮有精力的,没想到还懂得练武的事宜啊。”
“不算是懂得练武,是练武可以强身,就当做是平日里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反正也是在这里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