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后,男人坐在空地上发了会儿呆,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笔来。
那种笔,以前的文人墨客身上常会带着一只,根部带羽毛,很稀罕。
文姿仪印象深刻,因为在她小时候,文韬的书房里也有这么一支。
是人都会有种新鲜劲,低年级的时候老师只让小朋友用铅笔写字,铅笔字练了两年、谁的字写的好看、得了老师的同意,就能使用钢笔,可钢笔字写不了两天学生们就开始嫌沉嫌麻烦,不多久就换成了签字笔和圆珠笔。
大多数人笔袋里的笔都一直在换,笔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消耗品,但对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是。
王逸定了定神,随口说了句:“所以,那三面墙上的字······是他在这个时候开始写的或者涂的······”
文姿仪看了眼他,她读懂了王逸的表情:“是不是想说很让人困惑?”
没错,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要知道,那个女人明天还要下来,而且不出意外,十几个小时后男人就会葬身在这间牢房里,那他写的这些东西,全叫那个女人看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越烧越烈么?
男人当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忧心什么,或许他也不在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了。
他从衣服里面抽出来几张相片,正是他们此前看过的那几张。
这些照片藏在了衣服夹层和夹层之间的缝隙里,就如同羽绒服塞鹅绒的那种地方。之前那块劳力士估计也是藏在了这里。
其中有一张照片最为褶皱,估计是先前被搜出来过,但是村民发现破东西不值钱所以又给扔掉了,男人举着相片换了好几个角度各自端详了一阵,攥在了手心里。
三面墙的内容陆续竣工,文姿仪他们看的很仔细,期间她还指给王逸看:“你看,他写的这么流畅,根本就没有涂改什么。”
王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还特意比对了记忆里那些已经被涂成黑疙瘩的地方原先所处的位置,他想弄清楚那些黑疙瘩下面到底写了什么。
“姿仪,那些黑疙瘩上面添加的字都是一样的,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我的未婚妻’?”
王逸不住点头:“对,我们之前看到的三面墙上,每个涂黑的疙瘩上方都是‘我的未婚妻’这几个字,比如这句吧,你看这里。”
王逸指了其中一处:这句话我们此前看到的是‘我不相信我的未婚妻會就這樣過世’,但是姿仪你看他实际上写的是什么······”
文姿仪扬起下巴等,字和字随着男人遒劲的笔锋逐渐连成了一句话:
——我不相信你會就這樣過世。
脑子里瞬间有什么线头像是被薅开又接上了似的:“我不相信‘你’会就这样过世,男人的原文明明写的是‘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所有的‘你’改成了‘我的未婚妻’······”
“是啊,我们原以为这三面墙是写给像我们这样的人用来告发案情的,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写给我们的,而是写给妻子苏萍······现在我唯一弄不明白的地方是,苏萍新死,他写给亡妻······这是什么意图,纯粹在抒发思念之情么。”
文姿仪皱着眉头,她的食指抵在唇前:‘对啊,苏萍不是已经死了么?如果是佳人还在,他留书作念还能解释,可人都死了,这个男人如此大张旗鼓写了三面墙,颇有些意义不明。’
如果他们能和虞舜窥旧里的人直接对话就好了,这些疑问就能迎刃而解······
文姿仪注意到王逸这边明显一侧肩高一侧肩低,知道这是故意把重心让给了她,自己累的时候可以靠着,她领会地靠了过去。
“虞舜窥旧的时间和外面世界的时间应该不一样吧?”
文姿仪点点头:“嗯,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心中并不慌乱,按照上次虞舜窥旧被江水淼叫醒的时间先后来看,在这‘里面’经过的时间感觉上很长,但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可能就是几分钟,这一点和做梦很像。
他们当下最危险的处境在于这层地牢里有一只深入浅出的鲛。不知道这只鲛现在是否还潜藏在现实时间线的地牢里,他们此前并没有看到,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
按照她刚刚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地上还是哪里。由于戒指是苏萍和男人的所属物,所以她和王逸的行动范围似乎也在银戒的一定范围以内,文姿仪尝试过往更深处的地方走,但是到了一定距离前面就像是有一堵墙。
“他放了!”
王逸小声说了一句,文姿仪注意力回来也眯着眼睛去瞧:是那个男人把戒指按进了凿好的小缝里,然后又把手里那张攥得皱了吧唧的相片贴在了上面。
做完这些,男人没有休息,他背对着过道外面,蹲在角落里“哗啦哗啦”划着什么东西。
可惜这个角度有视觉盲区,王逸和文姿仪变换了几个位置都看不到男人到底在弄什么。
脚下这时一虚,两人下意识的互相靠近,紧接着失重感结束,视野里又有了些光亮,他们还在地牢。
两人心跳得很快,场景有了变换,是不是意味着到了第二天了?
他们在能移动的范围内快步搜索着,然后文姿仪先一步看到:
过道上,昨天的女人正蹲着身子旋转开锁,而她的边上赫然摆着一口漆黑的木棺。
是第二天了!
女人眉飞色舞,兴致肉眼可见的高昂:“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了,现在轮到你了。”
“等等,隔壁的那具尸体,你帮我放进棺材里,那是我妻子,死后我要和她团聚。”
女人笑不可遏,果然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她将隔壁的尸首往棺材里随手一丢。
“脏死了。说吧,其他洋表藏在村子的什么地方?”
男人弓着身子窝在角落里,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他的下眼睑已经相当暗沉,眼球也有些微陷、布满了红血丝。风烛残年,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行之将死的人。
他的声音很小:“表在台北市立大学的学生公寓里,2号楼,403室。”
女人恬笑着的脸瞬间绷紧。
什么意思?泗水里没有‘大学’这种东西!更何况,‘台北’?
“你耍我?!”
伴随着女人疯狂的嘶吼,她的身形也是骤然暴起,身上的衣服眨眼间已经被撑爆,长而有力的前肢轻易地便抓住了男人的小腿,倒提着他甩了出去,男人飞出去不远就生猛地撞上铁门滚落下来,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噗噗。”
接连两声入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原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痉挛,额头暴起的青筋格外显眼。
王逸和文姿仪感觉他是在剧烈地抖动,他的眼睛在有瞳孔和没瞳孔之间反复的切换,明显是在做着挣扎和意识上的拒绝!
原以为男人早就已经无心也无力抵抗了,但原来他还留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剧烈痉挛的过程中,王逸看得头皮发麻,他感觉男人好像有目的性地想抓什么东西!
整个画面让人血脉喷张,男人就在铁栅栏边上,他面前两米是那口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背后则是一头怪物正在吸食他的骨髓血肉。
也许是被男人的出尔反尔所激怒,鲛人吸食的力度和速度都远比前一天更强,男人也因此很快便不成人样,整间牢房被搞得尘土飞扬,地上的细石碰撞得到处乱飞。
但这么一来,王逸和文姿仪几乎同时看到了地里的一角反光——那是一把石刀!
两人恍然间明白过来的同时,身体皆是剧烈摇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文姿仪想到什么:“会不会是千秋在外面遇到了突发情况,或者有危险要我们脱出?”
王逸啧了一声,眼下过去的时间线这边正到关键时刻,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搂住文姿仪的腰,另一只手把住栏杆尽可能强行让两人去抵抗那剧烈的晃动。
“再坚持一下!”
这句话既是说给他们俩听,也是说给听不到的那个人。
现在男人一直想要去抓到的东西就是它了!就是他昨天一直在打磨的石刀!
他要拿来做什么呢?趁鲛人不备试图反杀么?这种成功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更何况,这似乎已经太晚了······
“噗哧。”
男人身后,两只尖锐的长牙终于脱离了人的躯干,它已经无法再从这个身体里吸出更多东西了······男人像一具干尸一般摇摇欲坠,他先向后倾倒了一点,但却没倒下去。
“哼?”鲛人正感到有些讶异,才发现是男人的右腿抵住了地面。
文姿仪紧紧抱着王逸和他抵抗着外力晃动,有一瞬间,她看到男人干瘪的眼眶里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火!
“——啊啊啊!!!”
男人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期望,即使呼吸已经停止,他的右手依然紧抓着石刀,尸体向着正前方倒下!
“糟了!”
王逸下意识想要阻拦下一秒要发生的事。
他终于明白过来男人究竟要做什么,一种叫做‘劈棺追凶’的术法在港台地区的一些老地方目前尚有流传,‘劈棺追凶’的成功施放可以将惨死的冤魂化作最凶猛的红衣厉鬼!
为什么姿仪在这里看到了本应看不到她的亡魂,恐怕那只是其中一个在这里惨死横死的灵魂!这样一个极尽残酷的地方,无数徘徊的灵魂和血煞之气,加上备棺、入棺······男人前面所有的策划都已达成,而最后一步,他正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交赋给妻子一个报仇的机会!
“哐!”
就像是菜刀砍进案板里一样,男人手上的那把石刀狠狠扎进了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