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和卿?
大名鼎鼎?
顾知谦挨个儿打量自家师兄弟的表情,最后确认--他们都跟自己一样,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不止是他们这几个朝堂之外的人对此感到一头雾水,就连在两旁看热闹的官员之中也有不少人没听说过牟和卿这个名字,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正在向那些好奇的小年轻们低声解释:
“牟和卿以前确实是入了阁的,不过他已经辞官归隐许多年了。”
“挺有能力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辞官。”
“当年还挺有名气的。”
“听说是因为跟蔺相不对付,所以才......”
“嘘!慎言!”
没等牟和卿开口,汪栋就先发制人,“牟先生或许在几十年前曾风光一时,但到底已是多年未曾接触过朝政了。说他是最适合的辅政大臣,七王爷,这恐怕难以服众吧?”
牟和卿本来还在维持着自己一本正经的矜贵形象,可汪栋的那句话却成功地让他破了防。牟和卿的脸扭曲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当年要不是因为你那个师父,老夫何至于离开朝堂这么多年?!”
邢知礼悄声嘟囔了一句,“合着杀蔺相不仅仅是为了让那老东西成为能够左右我们决定的那张底牌,这里面还有私人恩怨啊。”
为了不让汪栋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次牟和卿抢先了一步,“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老夫虽久不在朝堂之上,但这并不代表老夫对这天下之事就看不清了。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老夫深入民间,自是更加知道这人间疾苦。这一点,无论是一直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蔺兄,还是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是比不上老夫的。敢问你们不知何为民之所急,你们又要如何采取措施造福于民呢?”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老头儿说‘蔺兄’的时候其实是在咬牙切齿?”邢知礼继续小声嘟囔。
岳知廉终于忍无可忍,将一整个剥了皮的橘子都塞进了邢知礼的嘴里,让他安静看戏别啰嗦。
邢知礼鼓着脸嚼橘子,觉得还挺甜。
汪栋懒得理牟和卿,毕竟不论他曾经如何,辞官几十年,现在他早已是一个庶人了,朝堂之事究竟如何,牟和卿并没有任何立场前来置喙。汪栋转而向褚佑解释道:“启禀皇上,这牟和卿曾在先皇时期担任过阁臣。但据恩师所说,牟和卿虽有些学识,但是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且其人尤擅长勾心斗角,喜欢钻营一些歪门邪道来为自己谋取仕途,在当时风朗气清的朝堂之上格格不入。后来牟和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就辞官了。”
牟和卿显然对这一说法十分不满,他的表情再一次狰狞了起来,“这些话是你师父说的,他自然是捡对他有利的话说了。明明是他嫉恨我的才能,仗着先帝的宠信处处排挤于我!我辞官不过是因为不堪忍受那污浊不堪的朝堂气氛罢了!”
邢知礼好不容易将橘子咽了下去,紧接着又用只有他们师兄弟五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好嘛,又是一朵白莲花来了!”
岳知廉:“......”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堵上你的那张嘴?
褚佑淡淡地开口道:“若是你的才能远超于蔺相之上,那我父皇又怎么会只宠信蔺相而却允许你辞官呢?”
牟和卿冷笑一声:“老夫当年醉心学术、沉迷朝政,哪儿有心思去做那些逢迎拍马、钻研先皇喜好的事情?没成想,真才实学最后还是败给了巧言令色。”
褚佑和汪栋都眯起了眼--这老匹夫何止是在污蔑蔺相?他更是在污蔑先皇啊。
牟和卿见状,心里清楚褚佑和汪栋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冷笑,“皇上,恕老夫直言。当日先皇若是能容得下老夫,如今皇上的身边也不至于如此无人可用。就算蔺兄离开了,至少皇上的身边也还会有老夫帮衬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有一个黄口小儿,只会在这里妖言惑众,完全不能为皇上做出一点儿有用的事情。”
汪栋整个人都愣了--黄口小儿?谁啊?是在说自己吗?自己都快三十了还黄口小儿?
......算了算了,他只是个老东西,不跟他计较。
“朕并没有从你的表现中感受到你有什么才学,反而深深地感受到了你的巧言令色。”褚佑冷冷地说道。
牟和卿微微一笑,“没关系,老夫有什么才学,也并不指望皇上能够感受得到。自打老夫被排挤出朝堂,被迫背井离乡之后,老夫就对先皇失望透顶了。老夫宁可寄情于山野,也绝不愿再去辅佐他。皇上乃是先皇的血脉,如今对待老夫是这种态度,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过好在天佑英才,让老夫有幸遇到了七王爷。”牟和卿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但是很明显,方才那些有关于蔺博延的话语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因此他的笑容失败了,看起来只是整张老脸抽搐了一下,“七王爷真诚,满腔热血,是他解除了老夫对于褚氏的偏见;而且七王爷十分聪慧,什么东西都是一教就会;他还很能以己度人,百姓们所遭受的苦痛,七王爷都能设身处地的感同身受,而这一点,正是身为一个皇帝不可多得的品德。他是老夫心甘情愿辅佐的、并且想要让他为全体褚朝百姓带去福祉的明君!”
为七王爷歌功颂德了一番之后,牟和卿转了个身,直接与顾知谦和容北开始对话:“容宫主,顾掌门,诸位峰主,老夫心知你们如今也是有像皇上一样的想法。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你们一直都在与蔺兄相处,而与老夫却是初次见面。你们不了解老夫的学识和能力,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现在的老夫,自然是不如蔺兄那样,能够赢得你们的信任。虽说信任的建立是来日方长的,并不急于这一时,可是眼下的这种情况却是需要解决的。这样吧,老夫再为诸位仙师引荐一个人,想来诸位仙师们见到他以后就会明白,究竟谁才是值得你们扶持的贤明君主了。”
牟和卿的话音未落,七王爷就大步流星地向普玄观外走去,没多久,他就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另一位老者走了回来。
那老者不卑不亢,礼数周全了一番之后,才在堂中大声说道:“七王爷博闻强识,宅心仁厚,且在牟兄多年的教导之下,已经完全地掌握了褚朝先代们留下来的治国之道,堪当国之大用!皇上年幼,学习储备尚不完善,理应让贤于七王爷,才是我褚朝之幸!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老者此言一出,竟是迟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倒不是说那番话语有多惊世骇俗,反正之前差不多的话他们也都已经听牟和卿说过一遍了。众人惊呆的原因,主要是面前的这位老者太特殊了--
蔺博延!
谁能想到蔺博延居然会站在反贼褚怀深的那一边呢?
当然了,惊呆的众人里自然不包括牟和卿,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只见牟和卿缓步走到了蔺博延的面前,微一拱手,“蔺兄终于想通,弃暗投明了。”
蔺博延并没有拱手回礼,而是表情十分严肃,“七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老夫自当涌泉相报,这不假,但这也并不足以让老夫拥立他为皇帝。老夫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是因为多方权衡考量之后发现,七王爷称帝于天下百姓更加有利,仅此而已,不存在什么暗或明的。”
牟和卿苦笑,“蔺兄对我还是这般不假辞色啊。”
蔺博延闻言,脸色缓了缓,但语气还是有些僵硬,“当年我就对你说过,我们同为皇上的臣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大可不必把我的态度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你也终于想通我当时的话了。想不到你我二人,还能有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的这一天啊。”
“是啊,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牟和卿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刚刚辞官的那段日子,我确实恨你,恨你咄咄逼人,恨你不肯给我留一丁点的余地。可是过了几年,待我心平气和下来之后再一细想,其实你我同为人臣,说白了,我们都是皇上的臂膀,是皇上的长枪短箭,是皇上的纸笔与口舌。我们之间哪儿有什么实际的纷争呢?那些纷争说到底,还不都是先皇的御人之术......”说到这,牟和卿仿佛自知失言,打住了话头摇了摇头,另起话题道:“算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我都已经老了,我因为当年的年轻气盛,一时冲动蹉跎了多年;你最终辅佐的,也并不是你心中想象的那个明君。幸好我们都在有生之年遇到了七王爷啊,定是不会再重现当年的悲剧了!”
蔺博延平静地点了点头,“确实,你我都已经老了,我们也只能燃尽自己这最后的一点生命,去为这大褚朝的万千百姓们多谋一丝光明了。”
牟和卿眼含泪光,上前抓住了蔺博延的手,郑重地摇了摇,像是终于遇到了人生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