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清楚,老陈头怕是快要坚持不住了,在将那些铜甲尸安置进地道之后,方大刚也猛地回了次头,看向斗法区域,眼含热泪叫了声“老掌柜”,随后便更加卖力地推我们钻进地道。
地道下面一片漆黑,好在空间还算比较宽敞,可以容纳一个人站立行走。
等我们都钻进地道之后,方大刚也迅速爬进来,同时反扣住那扇木板,将地道大门死死掩盖起来,红着眼睛催促道,
“走吧,我刚才点燃了炸药,这里很快就要被炸塌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里。”
丽珠还一脸的不舍,看向背后的通道说,“那刚才的老爷爷……”
“管不了他了,如果没有老陈头替我们拖延时间,就连钻地道的机会都没有!”
方大刚脸色难看,拉着我们只顾跑,嘴唇却一直在颤抖着,面容狰狞又铁青,
“这是老陈头自己选择的路,他守在这家客栈太久了,不甘于这么平凡的死去,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想要轰轰烈烈地活一次,我们不能违背他的心愿。”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方大刚此时的心情应该也很难受,一边往前走,嘴角一直在抽抽着,就连跟着他一起下洞的罗烟锅和毒娘子,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唏嘘之色。
跑了没一会儿,身后果然传来了轰隆的一阵巨响,老陈头事先埋在地下的火药被全部引爆,炸得洞口塌陷,山体传来轰隆隆的震动。
尘沙四起,烟雾笼罩了整个通道,方大刚打了个趔趄,忽然不跑了,虎目含泪地停下来,怔怔回头看向山洞里黄沙飘起来的地方,一屁股坐倒说,
“完了……最后一间赶尸客栈也被炸药自毁,从今天来时,我们这一脉的旗帜算是彻底倒下了。”
说着说着方大刚脸上就流淌出了眼泪,不清楚是为老陈头感到伤心,还是因为赶尸客栈的塌陷,代表了这一枚的彻底没落。
我心情同样不太好受,默默走到方大刚身后,拍着他肩头说,“大叔,不要气馁,至少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养尸一脉就不算彻底灭绝,只要有恒心,这个流派迟早是能够继续传承下去的。”
丽珠也红着眼圈上来安慰了几句。
事到如今我们总算明白,为了老陈头宁可单枪匹马去面对那么多凶狠的敌人,也要禁止我们参战了,敌人太厉害,就算大家一拥而上的胜算也不高,还不如牺牲自己,替养尸一脉留下一个传承者。
方大刚自然也明白这点,默默擦掉眼泪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说,
“这条密道是之前专门用来运送尸体的,隐秘性很高,密道的入口也被我炸塌了,那些人不可能追上来,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说着他就再次晃动起了铜铃,控制那几具铜甲尸离开了密道。
走出密道之后,我才意识到的自己居然钻进了一片很隐蔽的竹林,竹林西侧有一条很偏僻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大山深处。
方大刚带着我们先在竹林下面休息一会,自己却懒得休息,快速爬到了竹林外面一块比较高的手头上,目光正一动不动地看向北边。
我走到他身后,抬头朝那个地方看去,却看见了已经在火光中化作废墟的赶尸客栈,满地焦黑,散发着大量浓黑的烟柱。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老陈头和那些腐尸都已经完了。
方大刚叹了口气,取出三支黄香,点燃后插在泥土上,对着赶尸客栈的方向拜了拜。
我见他这幅沉默的样子,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小声说,“不好意思大叔,如果不是因为我们……”
“跟你没关系,这就是养尸一脉的命数。”
方大刚咬咬牙,居然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还强忍悲痛挤出了一张笑脸,
“我师父临终前早就告诫过我,养尸一脉气运衰败,流传到我这一代已经注定没办法延续下去了,可我和老陈头偏不信命,一定要坚持把这一行干下去,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我无言以对,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时候罗烟锅和那个徐娘半老的毒娘子也主动走过来,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道,
“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方大刚默默抚摸着手里的镇尸铃,说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赶路去鬼市了。
“怎么,你还要去?”
罗烟锅的表情有些不安,指了指已经被大火烧焦的赶尸客栈,说这些疯子一直在不断地阻止我们进入鬼市,如果继续往前走的话,搞不好还会遇上他们。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不了解这些人的真实意图,就算进了鬼市也没办法保证安全。
方大刚笑了笑,一脸豪爽地说,“人死鸟朝上,老罗你在怕什么,难道就因为有人拦截,我们就放弃进入鬼市了吗?更何况老陈头死在了这帮人手里,于情于理我都要调查一下这些人的确切来历,就算报不了仇,总得知道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吧。”
罗烟锅还在迟疑,他身边的毒娘子却站出来说道,
“没错,爹,你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人,吃了这么大个亏,怎么能说算就算了,这次我支持方大刚,这家伙人虽然讨厌,至少性格不怂。”
“嘿嘿,你终于明白我的好了。”
方大刚心理承受能力极好,刚还在为老陈头的惨死伤心不已,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没脸没皮的猥琐贱笑。
“少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替自己出气,关你什么事?”
毒娘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表情却感觉有些好笑。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方大刚和这对父女的关系挺不一般,估计老早就有交情,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危险的关头站在一起了。
接着方大刚有看向我说,“秦风,你的意见呢?”
我吸了下鼻子说,“当然是奉陪到底,我还得去鬼市找那个匠门传人呢,更何况还有几个朋友跟我们在半路分散了,必须找到他们才行。”
“好,那就上路吧!”
方大刚行动效率很高,再次晃动起了铜铃,控制那几具铜甲尸山上,我们则交换了一下眼神,亦步亦趋地跟随上去。
赶路途中,我一直在不断用余光打量罗烟锅和毒娘子,相应的,对方也时不时用余光瞥向我们,显然对我的身份也存在一定的好奇。
虽然大家有过一次共患难的经历,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难免会显得比较陌生。
好在毒娘子和丽珠都是女人,女人之间毕竟好说话一点,没一会儿她们就嘀嘀咕咕地小声聊了起来,通过丽珠的缓和,我也跟这对父女拉近了关系。
罗烟锅来自川南,修炼的法门比较繁杂,从巫术到蛊咒都有涉猎。
毒娘子是他亲生女儿,小时候也在苗疆待过一段时间,比较擅长“毒功”,曾经毒死过好几个术道同行,所以才得到了“毒娘子”这个绰号。
按理说这对父女应该是“邪道”上的人,但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下来,我却感觉毒娘子的性格还算不错,出了罗烟锅比较自重身份,对我这个愣头青有些爱搭不理之外,其他方面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方大刚也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忍不住笑笑说,
“你肯定好奇,他们是邪道上的人,为什么相处起来却比一些名门正派的人还要耿直通透吧?”
我的确有这方面的疑惑,便点点头,期待方大刚的下文。
方大刚故意快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其实罗烟锅年轻的时候也是川南一代豪侠,干过不少漂亮事,只是后来被仇家陷害,误伤了几条人命,才会被人打入邪道。”
接着他又说,其实正邪之辩有时候没有那么绝对,好比罗烟锅,除了因为年轻时做事比较糊涂,误伤了几条人命之外,就没有干过其他错事了,这些年反倒一直在设法弥补。
偏偏有的人作奸犯科了一辈子,却能顶着“光伟正”的头衔,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恣意抨击罗烟锅,把他钉在邪道的耻辱柱上,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洗脱冤屈,想想真的很讽刺。
方大刚故意把声音压得很小,可这些谈话还是被走在后面的罗烟锅听到了,当即黑着老脸哼了一声,
“姓方的,你嘴巴可真碎,我的事情几时轮到你瞎说?”
方大刚笑笑,摇头不说话了。
我则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罗烟锅和毒娘子,感觉两人冷漠的外表之下,多半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苦衷和秘密。
果然每个走上这条路的人,背后都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
我们继续往大山深处走,这一段路完全是山路,周围偶尔还有一片片的小树林,环境很幽静。
来到一棵树下,方大刚忽然不走了,眯着眼睛看向那棵大树的背后,眼神一直在闪烁,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罗烟锅满脸疑惑,问他为什么忽然停下来,方大刚摇摇头,刚要解释,丽珠已经捧着胳膊上的小青蛇,用紧张的语气说,
“前面有血腥味,这里在不久之前肯定发生过战斗。”
啊?
丽珠的本事虽然比较低微,可身上的阴蛇蛊却不是盖的,对于危险的嗅觉十分灵敏,既然告诉了丽珠前面有血腥味,那就一定错不了。
谨慎起见,我们不再继续往前走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反复确认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保没有人敌人逗留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向血腥味传来的地方。
果然,我在那棵大树的背后发现了一滩半凝固的鲜血,证明这里的确发生过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