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
夏冬春一进门就看见了我宫中的滴水观音,她有些错愕地走到台前,指着那东西问道:“你不是叫我吩咐花房给景阳宫送吗?你这儿怎么也有?”
我低头一笑,只是看着手中的刺绣并不说话。
夏冬春见我不回应,继续说道:“花房的管事公公说这花特别吸漆味儿,景阳宫刚装饰了迎昭嫔母子进去,自然是要用这花的。听说昭嫔觉得这花名字喜庆很是喜欢,在宫中摆了不少。”
是啊,滴水观音贵重,是暹罗国进贡的珍品,只怕生在京城的昭嫔连见都没有见过。
可小时候,跟着爹爹辨识花卉时,爹爹曾告诉过我,长成这样的花十有八九叶茎有毒,一旦沾染皮肤就会频起红疹,而且生于南国之花,在大清很难得到根治之药,所以要离得越远越好。
见夏冬春傻乎乎地要去触碰那带刺的叶子,我立刻厉声斥道:“别乱摸,叶子有毒。”
她吓得立刻弹开,一脸疑惑地看向我,“这花放在景阳宫岂不是?”
我指尖的针刺破锦缎,钻入下面,引着线浮现于面料之上,我柔声答道:“所以我叫方德海去景阳宫去送东西的时候提醒昭嫔了,她不会让自己和六阿哥受害的。”
夏冬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似的惊呼出声。
我一边微笑着看向她,一边用针扎破布面,从上引着针重新穿透,让线跟着露出。我的刺绣手艺极好,即使眼睛不盯着,也能摸出纹理,穿刺之间从不会扎到自己。
“所以,你是为了撇清自己,所以才在两宫都放滴水观音?问起来,就说是花房提醒过的。就算下毒的是李贵人,你怎知她不会攀咬你,而出卖昭嫔呢?”
因为李贵人知道,我知道三阿哥买凶杀了我爹。谋逆大罪,说开了放到皇上面前,那三阿哥连带着李贵人的母家几百口人,没一个能够逃脱一死。
我已向她显露出不愿追究之意,她还要和我整个鱼死网破,那就是搭上全族性命和我拼个高低。人再傻也知道拜高踩低,慕强凌弱,李贵人这样的更是如此。六阿哥不得皇上宠爱,她保昭嫔得不到任何好处;我是七阿哥生母,养育八阿哥,胜算更大。
人是很现实的,宁可投向有权有势的坏人,也不会投向无宠缺爱的好人。更何况我与昭嫔在李贵人眼中,没一个好东西。人在绝境里,再蠢的脑子也知道如何趋利避害。即便她想明白是我亲自赶她入穷巷,她也只能投靠我以求生机了。
我佯装无辜地摊开手对着夏冬春笑道:“我什么都没做,李贵人何故要攀咬我呢?”
夏冬春松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我,“陵容,我就是害怕。我看着你,总觉得你在万仞高空行走,我怕你粉身碎骨,我怕我接不住你,我怕......”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本事,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拨开重重迷雾,看见我的恐惧、我的害怕、我的胆寒,与我感同身受。
我搁下手中的刺绣,抬手捂住她的嘴。
“为了你,为了弘昫、弘映、丹枫,我绝不会跌下来的。”
*
翊坤宫。
早上去请安的时候,皇上也在,年世兰一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模样,和皇上神情越来越相似了。
众嫔妃行礼问安后,皇贵妃对着周宁海道:“把人带上来。”
景泰低着头一进殿门就跪在殿中,眼睛红红的,像是为她主子之死忧伤过度。
“你说,这盒东西是谁给祺答应的?”
景泰原本伏在地上,乖顺得像只羔羊,忽然抬起身在来,她看向我然后掠过我身旁的襄嫔,手指向襄嫔身后坐着的李贵人。
“这是李贵人交给我家小主的。”
李贵人惊慌失措,像是很意外景泰会出卖她。毕竟景泰是收了李贵人好处才肯帮她替换祺答应所用的敷脸珍珠粉的,小瑞子与景泰是对食之好,这种消息我怎会不知。
如今祺答应自戕,死无对证,物证和景泰这个人证足以钉死李贵人。
“皇上!她胡说!臣妾没有!她污蔑臣妾!”
李贵人吓得跪倒在地上,指着景泰辩解,但除了这一句,她说不出其他有用的话来撇清自己。
皇贵妃见李贵人言之无物,轻蔑地说道:“皇上,臣妾让太医查看过了,这珍珠粉里掺了滴水观音的叶汁。听闻,花房只给延禧宫和景阳宫送过这种植株。”
皇上听罢就要宣花房掌事公公来问话,我和昭嫔几乎是同时看向李贵人。
跪在殿中的李贵人像一只可怜的兔子,左边是豺狼,右边是虎豹,哪一个的眼神都可以即刻吞了她,李贵人颤抖得低下头,我看见她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滴下。
“皇上!一定是宣妃指使李贵人下毒谋害祺答应!”
昭嫔耐不住性子,心怀怨毒地指向我,眼神中的狠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则是一脸温柔地看向皇上,抿着嘴装作乖顺的样子。
皇上则是大怒一声,“放肆!”吓得众嫔妃低头恭顺,一个个噤若寒蝉。
昭嫔不知,前两日我在养心殿和皇上一起痛心祺答应容貌被毁;昭嫔更不知,李贵人曾教唆三阿哥谋害我父,此事皇上心中了然。在皇上眼中,我是一个懵然无知的受害者,怎么会和害死自己亲爹的凶手一起联手坑害祺答应呢?
宫中人人皆知,和祺答应有仇的明明是她昭嫔啊。
李贵人本来还在为自己辩解,一听昭嫔要把黑锅往她和我的脑袋上扣,陡然醒悟转而看向我。
她是昭嫔的刀,她和昭嫔都是我的刀,这一刻,被困在旋涡中心的李贵人眼神清明。她看向皇上,亦明白了皇上信谁、要维护谁。
这后宫从来没有公道。皇上信谁,真相就是什么。
“皇上!这珍珠粉是昭嫔赐予臣妾!说是让臣妾代为转交给祺答应。臣妾不知这东西有毒啊!”
昭嫔愕然,似乎没想到李贵人选择撇清自己,把黑锅往她头上一扣。
花房掌事太监进来,按照约定好的说辞,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那句我意料之中的撇清责任之词,“启禀皇上。滴水观音此花可净宫中漆味,只是茎叶有毒不可触碰。花房送到两宫时,皆已说明。”
昭嫔愤然起身指着掌事太监道:“信口雌黄!花房太监从未对本宫如此说过!”
我坐在椅子上幽幽看向昭嫔,柔声道:“皇上,臣妾宫中的方德海前几日去过景阳宫后回禀臣妾,说是在那儿见到了和延禧宫同样的滴水观音,为怕昭嫔和六阿哥不知,特地又告知了一次呢。”
昭嫔惊恐地看向皇上,转瞬看向我,手指着我怒道:“安陵容!是你!”
是我。
只是此事,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你,你没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