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皇上刚下朝就让我去养心殿东配殿随侍。
有些奇怪,明明刚刚从外头回来,皇上应该和甄嬛是小别胜新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叫我去呢?
“宝鹬帮我把香膏带上。”
特地在手腕处抹了一点,带上的绢扇也选了那柄早已在茉莉花水里浸泡晾晒过的。
到了养心殿,我看见皇上坐在榻上似乎有些烦躁。
“皇上万福金安。”
他抬起头面带愁容,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他身旁,靠着他坐下,主动地拉起他的手,手腕在他的腕上轻轻蹭了蹭。
“什么香?”
“安神宁心的,臣妾取了竹叶、玫瑰、天竺葵、茶叶混合龙涎香和檀香做的。是不是比薄荷脑油的气味温润淡雅些?”
皇上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他有烦心事昭然若揭,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不找甄嬛,毕竟她才是他的解语花,我来了也说不上什么话。
“此香叫什么名儿?”
我摇了摇头笑道:“臣妾只会调香,不会咬文嚼字,还是皇上赐个名吧?”
“远山青茗,怎么样?闻着仿佛置身空山幽谷。”
他闭上眼睛,手上的念珠缓缓地转动着,单从意境上来说,确有几分王维的禅定模样。可我知道他的恬淡释然,不过是杀伐决断间歇的偶然,聊胜于无。
“丽嫔的事没有吓到你吧?”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睁开眼睛,我忽然明白了他召我的原因。丽嫔为了一己荣宠谋害甄嬛,连皇上都开始后怕自己专宠她引得后妃怨恨妒忌,所以给甄嬛找了个挡箭的靶子,就是我。
他还真是会做人,为了保护甄嬛,就随意牺牲我的性命。
我默默地流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让皇上疑惑起来,追问我缘由。
“臣妾刚得宠时也曾受丽嫔暗害,只是丽嫔娘娘为上,臣妾为下,臣妾不愿皇上烦扰,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丽嫔疯癫圈禁冷宫,臣妾也暗暗感恩莞姐姐查明真相。”
皇上眼神微动,然后陷入了沉思。然后抬手摸了摸我的脸,眼神温柔如水。
“那你是怎么看华妃的?”
他怎么突然问起华妃的事儿?想到昨夜是甄嬛侍寝,我大抵猜到了。恐怕是甄嬛又向皇上倾诉自己在后宫如何受丽嫔欺凌,不得不状告皇后惩治了她。没准儿还顺便吹了枕头风,诋毁了一把一直视她作眼中钉的华妃。
“臣妾与娘娘相交不多,只觉得娘娘漂亮大方。她会因为臣妾受皇上赏识给臣妾赐首饰,也会因为臣妾好奇翊坤宫的点心,就遍邀嫔妃去做客。”
皇上看着我忽然笑了,似乎我口中的华妃才是他日日所见的那个熟悉的华妃。她会爱屋及乌,即便是不喜欢的嫔妃也会在礼节上做到体面;她非常好面子,宫中有好吃好喝的从不藏着掖着。
“莞贵人说华妃果毅,你怎么看?”
开始了,他又试探我。甄嬛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就引导皇上,她居然妄图掌控这个自私又自负的男人。
“臣妾不懂什么是果毅。”
皇上捏着我的脸颊,宠溺地笑了一下,反而开始为我解释:“行事果敢,能掌事用人的,便称之为果毅。”
我则是佯装无知地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臣妾瞧不出什么行事果敢,只知华妃娘娘协理六宫,井然有序。也瞧不出什么掌事用人,只知华妃娘娘治下严谨,从无人敢说她不是的。”
皇上又一次摸着我发髻上的流苏笑了,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容儿,朕喜欢和你在一块儿,你没那么多心思。”
我不说话,只是对着他笑靥如花。
我都已经是侍奉了数年的妃嫔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吗?在宫中斗女人只能靠自己,任何妄图拉他进入战场的女人都会被厌弃,甄嬛也不例外。对他,只有忠诚和驯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什么是恃宠而骄?就像兄弟姊妹抢果子吃,无论谁分多分少,那都是姊妹间的事。如今偏偏有一个仗着父亲宠爱的女儿,每每分少了都要父亲来收拾众人。
明明游戏之中,有赢就有输,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便是。这个孩子则是破坏了规则,只想赢,仗着父亲的宠爱还想要永远赢。这便是恃宠而骄。
甄嬛在后宫众人的眼中便是如此。她破坏了规则,她把另一个权力层级的人,拉入了女人的战场,妄图通过皇上去反击华妃......怎么可能不惹人厌烦,让人侧目?
午后欢愉罢,皇上腻在床榻抱着我,忽然问道:“容儿这么懂事,朕总想着赏你个什么?”
我心想:你这个老骗子一高兴就什么都答应,结果最后也没个着落,谁敢问你要赏赐……你怎么不把几个月前约定要给我的名贵香料都给我送来啊......
“臣妾只愿在宫中和皇上长相厮守,家人在宫外平平安安。”
皇上听我提起家人,忽然有些动容,问道:“你父亲的官职,确实有些低微,也是该升一升。”
又是试探......面对这样敏感多疑的皇上,我也防得疲累。
我赶紧做作地捂住皇上的嘴,眼眸含泪地看向他,对他摇了摇头。
“臣妾父亲谨小慎微,不宜给他太高的官职,官中诸事繁琐、千头万绪,父亲实在没有能力担起。”
听到我这么说,皇上更觉得有趣了,笑道:“旁人听到要给家中父兄升官都乐得开花,你倒不肯,唯恐朕给他升官,倒是个赤纯的。”
我哪里是赤纯?只是知道我那不中用的爹,做县丞就差点儿把一家子害死,做了知府又把我给坑得体无完肤,恨不能早日和他划清界限。
若不是为了娘亲,我只盼着他干脆早日去见阎王。
“皇上若是真体恤臣妾,不如让家人到京中来吧,臣妾不求父母荣华富贵,只求他们离臣妾能近一点。”
近一点,待我有了权势,也能好好约束我那不成器的爹。
他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么真挚的话,抚了抚我散开的头发,微微颔首。
“你有一副好嗓音,想来也是家中调教得好。朕明日下旨让你父亲做神乐署署丞,调教皇家祭祀所豢养的乐生舞生,可好?只是这官职不升反降,只是个从八品。”
我赶紧从床榻上下来,对着皇上磕头,“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很意外我竟然一丝怨言都没有,这官职既无升迁指望,又无油水可捞,还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就算父亲安安稳稳干到年老,最多混个六品荣休。
可这对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怪朕?”
我满足地笑了,对着他摇了摇头,“臣妾所有皆是皇上所赐。”
“你倒懂事。”
他靠在枕头上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回床上,温柔地拥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