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松筠似乎已经看出来图善有些不悦。
“只得去找敬事房找当晚值班的太监问话,看是否能找到些许线索。”
敬事房,又名宫殿监办事处,是内务府所属专门管理太监的机构。由于敬事房位于乾清门西侧的庑房之中,穆松筠和图善没有进宫的腰牌,无法进入宫中,只得到慎刑司衙门托觉昌阿到敬事房去找总管太监陈福问话。
到了敬事房之后,觉昌阿找到了敬事房总管太监陈福,便将当日值班的太监带回了慎刑司的衙门。
穆松筠和图善在慎刑司的偏厅等候着,只见远处一个身姿摇曳的身影向前走来,往近一看,恰是一个面目清秀正眉眼带笑的小太监。瘦小的身子衣着一丝不苟的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微弯着。
图善看到来人自己认识,感到有些意外。
“禄孟爷,怎么是您?”
孟禄向图善打了个千儿,交叠于身前的手指正翘着微微的兰花指,细声细气地说道:“奴才孟禄,见过三爷,图爷。”
孟禄是太和殿的侍监,幼年时曾在惇王府当差,与图善早已是熟人。
“到底是惇王府出来的人,规矩还是这么大,咱们兄弟不用那么客气。禄孟爷,您讲讲案发当天的情形吧。”
孟禄回忆道:“奴才记得当日圣上在太和殿招待的高丽使节,在场的还有上三旗和蒙古驻京的贝子贝勒,诸位王爷,以及在京的三品以上大员。当天晚上还请了健锐营的番子佐领表演了歌舞,甚是热闹。”
穆松筠心想看来张浦睿所言非虚。
“禄孟爷,那天晚上您可有曾注意过那个吕东植?他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
孟禄回忆道:“当天晚上奴才的确注意到过他,我记得那个吕东植面色铁青,眼神空洞,举杯夹菜的时候手也是颤颤巍巍的,就像生了病一样。”
图善一摸脑袋说道:“这就奇了怪了,难道吕东植能够未卜先知,知道有人要害自己。”
穆松筠沉吟半响,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图善与孟禄故人相见,自是要找地方叙一叙旧,于是穆松筠便与图善和孟禄告别,离开了慎刑司,雇马车往家走。
进了院里,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这时从屋里迎面走出来一个男子,身高七尺有余,穿着补服,满脸横肉,看到穆松筠便一拱手。
此人穆松筠认识,正是他旧时在理藩院满档房的同僚赛尚阿。两人平素极为亲密,今日老友相见更是欢喜。
穆松筠立刻对他抱拳还礼,心中满是欢喜,
“赛尚阿,你怎么来了,哈哈哈哈.........”
兄弟相见自是不用客套。穆松筠立刻拉着他的手,把他让到屋内。
这时穆母也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哥俩聊,我去给你们备上点儿饭食。”
赛尚阿赶忙拦住了穆母。
“夫人您不用忙了,我带了酒肉,我陪您娘俩喝一杯。”
说着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个食盒,打开以后里面是盒子菜和烧酒。
这京师内专卖酱肉、熟肉的地方,准备了一种铜制的圆形盒子,里面分成许多格,每一格里摆上一种酱肉或者熏肉。旗人家中有客人来访,来不及做菜准备,便去街上叫一个盒子,肉铺便把盒子里的肉装好送到家中,所以称这种酱肉为“盒子菜”。
烧酒在京师旗人中也被称为“里皮袄”,具有极佳地御寒的作用。这类酒在京郊营房中的旗人家庭中十分普遍,几乎家家喝,人人喝,顿顿喝,在旗人看来子女给父母打烧酒是一种孝顺的表现。今日赛尚阿给穆母打了烧酒,足可见他与穆松筠二人的关系。
穆松筠又让穆母拿出了图伦送的饽饽等糕点,三人吃着糕点就着盒子菜与烧酒。
穆母本身是民人,因此并不习惯喝烧酒,不一会儿就不胜酒力,回屋睡了,只剩下穆松筠与赛尚阿二人。
“赛爷,您今儿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赛尚阿打趣道:“怎么,三爷,发达了就忘了老哥儿几个了,听说您在惇王爷那儿可红得发紫。”
穆松筠一时语塞,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赛尚阿正色道:“其实我们已经知道绵恺非法圈禁你,富俊大人已经给您拟好了折子,正准备往上头递,结果您出来了。”
穆松筠心头一热,眼睛渐渐湿润,不知道该说什么。
“咱们档子房最近又有什么奇闻异事?”
“咱们倒是没有,鄂罗斯馆新招的那群鄂罗斯旗人最近公文译的频频出错,给富大人气坏了。”
“鄂罗斯旗人?”穆松筠似乎想到了什么。
赛尚阿先是一愣,然后说道:“对呀,鄂罗斯旗人,您怎么了,三爷。”
穆松筠脑中不断回忆起熙臣的话,大鼻子、蓝眼睛..........
穆松筠回过神儿来说道:“您说的是不是当初从罗刹国而来入旗的鄂罗斯旗人。”
赛尚阿点了点头。
“是的,自我大清入关以来,罗刹人在黑龙江四处侵犯,在我们和罗刹人交战中,一些被俘和主动投诚的罗刹人便入旗效力。这些人后来被统一编为满洲镶黄旗第四参领,被称之为鄂罗斯佐领。战争结束后,这些被编入满洲镶黄旗的鄂罗斯旗人就迁居京城,并按照镶黄旗的居住方位被安排到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
穆松筠猛然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已豁然开朗,也许熙臣见到的根本不是回回旗人,而是鄂罗斯旗人。
第二日,穆松筠雇车前往朝阳门内烧酒胡同惇亲王的府邸,催着图善与他再次前往百顺斋见熙臣。
到了百顺斋,图善对穆松筠说道:“三爷,您又有什么新发现,现在可以说了吧。”
穆松筠对熙臣说道:“熙老爷,您再回想一下,和韩通会面的人还有异样之处。”
熙臣仔细想了想。
“好像记得听见他们说什么东胡同。”
穆松筠眼神一亮。
“东直门内胡家圈胡同?”
图善好奇地问道:“三爷您又想到了谁?”
“图大人、熙老爷,你们可曾听说过镶黄旗满洲下的鄂罗斯佐领?”
熙臣说道:“您说的可是圣祖爷时期为了跟罗刹人作战而入满洲旗的罗刹人?”
穆松筠点头称是。
图善恍然大悟。
“所以这些人也自小出生在京城,完全是我们旗人的发辫、服饰、口音,只是长相还保留罗刹人的相貌。”
“不错,这些人是罗刹人的后代,蓝眼睛,大鼻子,有的头发是赤色或者金色,与西域来的回户有些相像,但身材更为高大,我想熙老爷见到的可能是这些人。”
熙臣抚掌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跟高丽人见面的人确实身材很高大,而且头发是金色的,连胡须都是金色的。”
图善突然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此事与鄂罗斯佐领相关,有可能会牵扯出鄂罗斯驻京喇嘛。”
穆松筠说道:“不错,这些人和鄂罗斯驻京喇嘛关系十分密切,他们本就同宗同源,牵扯到这些人并不稀奇,眼下我们要先把和韩通见面的人找到才行。”
“这次我们应当如何让熙老爷指认此人。”
“还是再次让庆丰司出面以赠送牛羊肉的名义较为妥当,这样哪怕熙老爷指认不出,也不至于出什么差子。”
图善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这就去惇王府向王爷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