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李县令从情绪中走出,本就通红的双眼已经红肿。
李县令对着把自己围起来的县官说道
“县丞、主簿、典史、教谕、巡捕,所有县衙所属官员现在立即回去组织百姓收拾衣物,金银细软。”
“就跟他们说,就说…”
“就跟他们说本官无能,恐不能保全博昌县,你们带他们逃难去吧,有亲戚的去亲戚家避难,没亲戚的往洛阳方向跑,离开青州。”
李县令哽咽的声音响起,整个人似乎老了几十岁,腰杆都挺不直。
县丞两眼通红,两眼无神,等李县令说完,才回过神来
“那大人您呢?”
李县令推开搀扶着他的手,两眼看着远处波涛汹涌的黄河,听到县丞的问话,痛苦的闭上眼,泪水从眼眶中流出,缓缓说道
“本官无颜面对博昌县的百姓,更无颜面对陛下,就让我,与博昌县,共存亡吧。”
李县令旁边的县丞听到这连忙说道
“大人!不可啊!博昌县的百姓离不开您啊!”
“更何况,若是老天爷心善,这雨明天便停了呢?”
“还不至于此啊大人!”
县丞的话声音越来越小,心中也很没底气,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周围的县官也都是脸色复杂的看着他。
明显,大家对于这种说法,也很不信。
李县令叹了口气,看着低着头的众人,面带痛苦的缓缓说道
“本官在此从政十数年,赫赫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而现今,大雨连绵半月有余,黄河水位迅涨,河水已淹至河边两岸,本官从县内抽调青壮三千余人,用以阻拦河水之用,然人手困乏,三百里加急数次传至济南郡城,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李某亦才疏学浅,无治理水患之能,大雨持续,十数日毫无间断,李某逾越,现传令!”
低着头的众多县官对视一眼,不顾地上的淤泥,全部拱手单膝下跪,对着县令说道
“属下听令!”
而不远处的青壮看到这边的异样,也全都往这边看来,一个个竖起耳朵听,但是雨水磅礴,耳边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滴声。
县令深吸口气,强撑着身体的虚弱直起身子,颤抖的大声说道
“本官命,县里所有官员全体出动,组织百姓撤离博昌县,身体不便的百姓,就是抬也给老子抬出去,博昌县即日起,人畜不得留下,前往洛阳方向的高地城市避难,一应罪责,本官一力承担!”
“大人!”
“你们要抗命吗?照本官说的去做,县丞就本官的话拟好奏折,盖上官印,带往洛阳!不得添油加醋。”
“现在就给本官带上他们,回博昌县!”
“先带他们,回家…”
下方跪着的县官看着县令,一个个两眼通红,大声的说道
“下官领命!”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县令强撑着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苦笑着说道
“回家?是啊,回家,但是离开了博昌,哪里是家啊?本官,愧为博昌县父母官。”
就在这时,李县令背后的雨幕之中,穿出一道颤抖的声音
“李大人,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一位布衣老者穿过雨幕而来,凑到李县令跟前,两眼通红,明显,这位听到了过程。
“大人,没有太守调令,擅自驱赶所有百姓离县,是要杀头的啊!”
老者提醒的言语并没有让李县令动容,李县令自嘲一声,回答说道
“本官如何不知,但本官既然当了博昌县数万百姓的父母官,受了朝廷的俸禄,就不得让百姓置于险地。”
“其他罪责,尽加吾身,李某的身躯,受得。”
老者蠕动了下嘴唇,眼眶通红,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留下一句
“大人保重。”
便离去了,与之一起离去的还有来这抗洪的数千青壮。
等所有人都离去后,县令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天空上面雷电交加,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脸上,有些许刺痛感传来。
李县令红肿的眼眶充满绝望,盯着天空自言自语道
“悠悠苍天,何以如此绝情,致我数万百姓将流连失所。”
“若黄河大坝决堤,我济南郡数百万百姓,皆受影响。”
“苍天啊!为何啊,你这是为何啊!”
李县令眼睛闭起,一滴泪水从眼眶之中流出,眨眼之间便被雨水挟持着往下巴出流下。
不久,在各个县官的组织下,一条人流出现在博昌县城门,百姓全都冒着大雨前进,前往别处避难。
行动不便妇孺老者大部分乘坐在不多的牛车马车上,若路过淤泥厚重的地方,这些车的车轮便会陷进泥中,车上的人便下来推,一条长龙之中,只有孩童的哭声传出,有些出了城门的人不舍的往城门内望去,眼中满是不舍。
这一趟远行,还不知终点会到达哪里,只听自家的县官老爷说,这是去国都洛阳的方向。
洛阳,应该不远吧?
既然那是天子所在的城市,那应该会很安全吧?
既然是天子住的地方,那日子应该会比博昌县好一些吧?
就这样,带着疑问,青州在雨幕之中又过了两日,而在这两日之中大雨没有丝毫的停歇,似乎是要把青州之前三年的干旱补回来一般。
但是大坝的承受力终究有限,而这两日内,济南郡内博昌县的大坝终究是顶不住了。
博昌县,于陵县,邹平县,漯沃县,胶东县等靠近黄河两岸的十一座县城,尽皆被淹没在黄河河水之中,水势席卷青州平原,济南,乐安,临淄四郡之地。
没人能够想到,短短半个多月的暴雨,居然会造成这么大的洪涝,直接席卷四郡之地,造成的损失不可估计,涉及的百姓也无法统计。
而在这场洪涝之前的三年,青州经历了三年干旱,大坝失修,天干地燥,植被稀疏,就是庄稼都没多少剩余,而这场洪涝又不知冲去了多少人的希望。
而最要命的是,朝廷还需要时间才能知道当地的事情,而这段时间,才是最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