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瞪回去的这一眼,犹如森林里碰见猎人的野兽,警惕而凶狠。
阮姣姣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姑娘这样瞪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撕咬殆尽,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
但她立刻就定了定神,呵,她有什么好怕的,她可是爹爹最宠爱的独女,这宁大小姐一副穷酸样,定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绫娘,我不是说过么?新衣都留给我,我好歹也是烟罗坊的常客,这就是你们烟罗坊的待客之道?”阮姣姣瞥了一眼绫娘,眼神越发冰冷。
绫娘坦言道:“听说您被禁……留在家中,且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烟罗坊也要做生意,还请您谅解。”
阮姣姣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又不好发作,绫娘说的是事实,便摆了摆手。
“算了,你还是好好和我介绍介绍这位宁大小姐吧。”阮姣姣故意将“宁大小姐”这几个字加了重音。
这时,突然有个小厮哒哒哒地小跑上来,站在楼梯口处,朝着这边说道:“绫主事,昨日那批货的货商来访,说是有几张加急的单子需要您核对一下。”
“好,我马上来。”绫娘说完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宁姝,而宁姝只是浅浅一笑,递给绫娘一个安定的眼神。
“那么姣姣小姐,宁大小姐,绫娘先失陪了。”绫娘微微一礼,向楼下走去。
绫娘的身影逐渐远去,宁姝将视线拉回到阮姣姣身上,却发现阮姣姣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还没等宁姝开口,就听见阮姣姣喃喃自语的声音。
“宁大小姐,宁……”
阮姣姣双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弯曲托着下巴,脸上写满了纠结,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随即眼里一亮,但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宁大小姐,你父亲可是员外郎?”阮姣姣脱口而出的话语满是轻佻。
“是又如何。”宁姝眉头微蹙。
阮姣姣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说道:“原来是那个宠妾灭妻,养了十年外室的宁员外。”
阮姣姣抬起手臂,开始把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我也是偶然听到的,没曾想这世道还有如此深情的男子,将所爱之人藏了十多年,这原配啊,还真是瞎了眼。”
阮姣姣故作可惜,扫了一眼宁姝,又惊叹道:“莫非宁大小姐是宁员外家的嫡小姐?今日非要抢了本小姐的东西,和那瞎了眼的原配如出一辙。”
芸烟和芸雨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阮姣姣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如此针对自家小姐,现在还说起了夫人的坏话。
芸烟眼底发红,一时也忘了尊卑,刚准备踏出一小步,却被宁姝按了下来。
阮姣姣越发得意,却并没有在宁姝脸上看到不甘或是愤怒。
然而顷刻之间,宁姝上前一步,右臂高抬,一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阮姣姣脸上,干净利落。
“啪!”
这一声除宁姝之外,震得其余四人皆是一惊。
阮姣姣只觉耳边嗡鸣,一瞬间天昏地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丫鬟岚香的怀里。
“正如阮小姐所说,我的手也没长眼睛,你的丫鬟冲撞我在先,本想替你管教管教,没曾想手认错了人。”
宁姝上下拍了拍手,笑道:“不过丫鬟没管好,主子的责任在所难免,阮小姐这一记耳刮子挨得不亏。”
阮姣姣脸上写满了惊愕,左手慢慢抚上左脸,碰了一下,有些吃痛地“嘶”了一声,缓过神来,表情逐渐扭曲。
连爹爹都不曾这般打过她!
她身后的岚香也吓坏了,一边颤抖一边扶着她很是焦急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阮姣姣挣脱岚香的双手,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失了理智般地向宁姝扑去,喊道:“贱种!你怎么敢!”
宁姝冷眼接住阮姣姣挥下来的手臂,缓缓道:“看来阮小姐挨了一记耳光还不够,嘴不长记性,还想多挨几个不成?”
阮姣姣还手不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宁姝将她的手甩开,莞尔一笑:“我不是什么贱种,我叫宁姝,还请阮小姐记住了。”
接着宁姝从阮姣姣身前退开,掸了掸衣摆道:“那条长裙还是让给阮小姐吧,我怕沾了脏东西。”
阮姣姣气红了眼,在家里他是掌上明珠,父兄都围着她转,在外面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想和她套近乎的人不少,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阮姣姣刚被宁姝甩开的手,靠在了装布匹的展架上,差点打翻上面的一个小竹篮,她的手触到了一把冰凉的小剪刀。
她心一横,盯着宁姝的眼神越发仇恨,手悄悄将剪刀握紧。
“发生何事了,怎的有些吵。”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如清风拂过水面,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率先转过头去的是阮姣姣,她眼里的恶意瞬间散去了大半。
一位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楼梯口,似乎是刚从一楼上来,正向着这边走来。
柳芷菡,她怎会在这里?
以柳芷菡的性格,铁定又要多管闲事,偏偏爹爹也说过,不能和柳家对着干。
阮姣姣不甘心地咬咬牙,不能再给爹爹惹麻烦了。
“宁姝,好,我记住了。”阮姣姣背对着柳芷菡恶狠狠地瞪了宁姝一眼,转身离去。
岚香还有些不服气道:“小姐,就这么走了……”
“住口!回家!”阮姣姣险些失了态,与柳芷菡擦肩而过时也没看她。
宁姝对阮姣姣的离开并无反应,她望着走过来的少女,怀念油然而生。
她初遇沈俞风的那次宴会,也是她初见柳芷菡。第一眼便让人生出保护欲,柳芷菡娇小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可交心后,才发现她的内心极为坚强。
她和她相处时间其实并不长,那次宴会不久后自己就嫁进了靖王府。起初还能见柳芷菡几次,可后来她被许配给了钱丞相,再后来就杳无音讯。
钱丞相近花甲之年,还有些不能说道的癖好,进去那院里的人都活不过两年,死的死,疯的疯。
她的下场一定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吧。
柳芷菡向宁姝走近,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半晌,宁姝才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勉强笑笑,说:“没事,就是有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
柳芷菡有些半信半疑,她知道阮姣姣的个性,也听说过她不少横行霸道的事迹,既然这位小姐说没事,那自己也就不必点破。
“多谢柳小姐关心。”宁姝淡然一笑。
“你认得我?”
宁姝微微点头,说道:“家父是户部员外郎,和您的父亲柳侍郎在仕途上打的交道也不少,自然听说过。”
柳芷菡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就是宁姝?”
宁姝一怔,又点点头。
“我也曾听父亲说过,宁员外家有个漂亮的女娃,我也一直想认识认识,可惜听说不怎么出门,没曾想今日竟在这儿见着了,你认出了我,我却没能认出你。”柳芷菡面露惭愧。
宁姝垂下眼眸,若不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也未必就能将她一眼认出。
“柳小姐说笑了,我也只是觉得和柳小姐一见如故。”宁姝心里突然泛酸,面颊上浮现的些许落寞,尽数落进柳芷菡眼底。
“叫我芷涵就好。”柳芷菡仿佛被感染了一般,脱口而出。
二人随后开始挑上了衣物,柳芷菡拿了一堆衣裙在宁姝身前比了又比,最后宁姝挑中了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一件京绣月华锦衫,还和绫娘定做了一套笄礼服。
出了烟罗坊,柳芷菡与宁姝告别。
“宁姝,今日我还有事,改日一定请你来我府上坐坐。”柳芷菡钻进马车,掀开小帘向宁姝挥了挥手。
目送柳芷菡的马车远去后,宁姝身后爆发了一个努力压制着的雀跃的声音。
“小姐太威武啦!!!”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宁姝转过身去看到了两眼放光的芸烟,芸雨眼中也满是激动和欣慰。
“奴婢还以为小姐会被欺负了去,好在小姐足够硬气。”
宁姝笑着摇摇头,轻叹道:“回家吧。”
坐上马车,宁姝陷入了沉思。
此次出门,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目前自己知道的情报不算多。这个阮姣姣虽令人极其不悦,但多接触些人和事,总会有新的发现。
宁家怎么样,她其实真的不在乎,但在她逃离之前,还需步步为营。
想着想着,宁姝的肚子居然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不知怎的又想起母亲做的龙须酥。
小时候自己吵着闹着要吃醉霄楼的龙须酥,母亲实在拿她没辙,便说做给她吃。母亲在厨艺方面果然是无所不能的,做出来的龙须酥和那醉霄楼的别无二致,味道居然还更胜一筹。
好不容易出府一次,满足一下私心,应该也不过分吧。
在宁姝的吩咐下,马车掉头向反方向驶去。
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在了醉霄楼前,宁姝并没有下马车,只叫芸烟进去买龙须酥。
芸烟兴冲冲地应了,刚准备进店门却被店小二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有贵客包场,本店不对外开放,姑娘还是明日再来吧。”店小二脸上也写满了无奈,掌柜的是这么吩咐下来的,不许打扰贵客。
“你这是何意?今日生意不做了?”芸烟有些气恼,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重了些。
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说不卖就不卖了?
他们离马车并不远,这些话也落入了宁姝的耳朵里,宁姝心情低落了一瞬,但很快便调整过来,无非就是个念想,今日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下次吧。
随即她轻撩车帘,将芸烟唤了回来,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