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女子穿着单薄,裹着路边捡来一块破布,遮住半张脸,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往前走,每一走的都极其艰难,走走停停,偶尔还能听到嘶嘶抽气声,看起来狼狈极了。
虽然穿得破烂,身形消瘦,脸上也毫无血色,还沾了些泥垢,可细看那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五官精致,生的一双桃花眼,羽睫长而密,眼尾上勾,莫名添了几分阴柔美。
街道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春节将至,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没人没注意到她。
燕北幽州,茶楼。
“花夏,怎么还没回来?”孙聘婷披着狐裘静静坐在椅子上,眉似柳叶,明眸皓齿,举止娴雅气度沉静,望了一眼的窗外,朱唇轻启,“我记得,卖桂花酥的铺子离这不远的。”
琳琅垂眸,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眼下就要元日了,他家的生意不错,估摸着要排队,需要些时候。”
孙聘婷漫不经心的抿了口热茶,问道:“这几日忙着筹备礼单,侯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自从回来,一直没抽空见你,今日上香才得闲见上一面,淮安看上的小姑娘,你觉得如何?”
琳琅一顿,轻笑道:“她啊,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侯爷不是打算这几日就回京吗?等再过几日你就能看见了。”
听着她的语气,孙聘婷一愣,更好奇的那个小姑娘,琳琅很少会这样说话,听明戬说,她是汤松白的学生,想来品行也不会差,这点她倒是放心,可家世和相貌她一概不知,心中隐隐不安,贺家对她要求不多,只要家世清白就好,至于其他,她也不怎么在意,两人相互喜欢,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可这群人全瞒着她。
孙聘婷柔声道:“难得有淮安喜欢的人,我这个做长嫂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你们把人捂得那么严实,什么都不同我讲,生怕我会说什么似的。”
琳琅笑而不语,谁不知道她眼光高的很。
孙聘婷继续道:“淮安心思缜密,做事比他兄长沉稳,可他到底在琢磨什么,喜欢哪家姑娘,就连兴趣喜好,嫁进贺家以来,这么长时间,我就一直没捉摸不透,也是我这个长嫂当的不称职,到了这个年纪,也没能给他物色一个好婚事。
明戬也私下问了我几次,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燕北好姑娘多的是,喜欢他的也不在少数,我和他提过这件事,都被他拒绝了,不是我说笑,明澜就怕他一个想不开,跑出去当和尚。你也知道,我们这一家子,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淮安吗?”
琳琅闻言,不由得扑哧笑一声,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知道江霖的事,笑着答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她的事很乱,我一时也摸不清头脑,不过侯爷肯定是知晓他的身世的。”
“明戬知道?”孙聘婷拢了一下衣领,气道,“他居然不告诉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听见门外匆忙的脚步声。
花夏慌张推开门,因为跑得太急踉跄一下,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夫人,不好了,奴婢,奴婢好像伤人了!”
孙聘婷起身拉她起来,见她手上还沾了血,神色也不显慌张,问道:“怎么回事?”
“奴婢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跑得有些急,不小心撞了人,还将她撞倒了,奴婢扶起她起来,她没站稳又倒下了,衣服上渗出不少血。奴婢撞的狠了,好像扯到了她的伤口。”
孙聘婷安抚一声,抬眸看向琳琅,“她在哪?”
“奴婢怕扯开她的伤口,没敢再动她,将她安置在小巷,就赶紧跑回来了。”
天色渐暗,府中四下掌灯。
进屋的男子,身量高大,面容轮廓硬朗而俊逸,鼻梁挺直,因为常年练兵,征战沙场,卸下身上的盔甲后,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看着就蓄满了力量,见那人绕过屏风落座,将衣服随手挂在衣架上,抬步走上前,“夫人,在忧心什么?”
孙聘婷一时恍惚,垂眸道:“我带回一个人,是今早碰见的,花夏不小心撞到了她,人直接昏厥了,她身上带着伤,虽然没有伤及内脏,琳娘说,若是再晚点救治,就真救不回了。”
贺明戬轻轻捏着孙聘婷的肩膀,问道:“什么伤?”
孙聘婷闻言,身子一滞,才回过神来,那人身份来历不明,见她晕倒便直接带回了府中,仰起头看着他,“是刀伤。”
其他伤还好,偏偏是刀伤,他们不得不戒备。
这时,花夏站在门外喊道:“夫人,她醒了。”
“一同去看看。”贺明戬扶她起身。
“在军营忙了一天,若是累了,就先歇息吧。”孙聘婷关切道。
贺明戬微微一笑,“无事。”
琳琅留在屋里观察她的状况,收拾药箱时,听见床上的动静,“醒了?”
床上的人咳了几声,脸色惨白,看见琳琅走过来,嗓音沙哑,“琳......”
见她脸色不虞,欲言又止。
琳琅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微微蹙眉,“你是谁?”
女子缓了一会儿,弱弱地抬起手指着梳妆台的铜镜,“我想......我想照镜子。”
话音刚落,琳琅气得竖起眉毛,怒道:“你这人什么毛病,要死了,照什么镜子!把药喝了!”
贺明戬和孙聘婷正好进屋,听见了这番话。
床的人瞥了一眼进屋的两人,那人似乎同贺砚舟长得有几分相像,只可惜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她不依不饶道:“我真想照镜子……”
琳琅扭头看向那两人,又转头看着她不耐烦道。“没有!”
见她躺在床上,手指微微发抖,指着远处的铜镜。
贺明戬:......
琳琅白了她一眼。孙聘婷哑然失笑,拿起镜子递给了她。
女子如愿拿到镜子,看到脸的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将镜子放到一旁。
“多谢各位......贵人,”女子目光真诚的望着他们,“请问你们是?”
孙聘婷收走铜镜,温声道:“这里是将军府。你是谁?”
江予霖:.......
她不愿面对现实,将脸别过去,埋在了被子里,默不作声。
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时候,她骂了半天贺砚舟这混账,人都死了,居然连棺材板都不给她买,直接就扔在荒郊野岭了,这是想把人喂野狗吗?同窗多年的情谊呢?他完了!
一路上疼的要命,哪里顾得上身体的异样,拖着伤好不容易走进城,就被一个小丫头撞了一个跟头,再醒来,她才有所察觉,这身体是她自己的。
她现在真不想同贺家人扯上关系,这是她跑路的绝佳机会,可偏偏救她的人是贺明戬的夫人,还有谁比她尴尬。
屋里的氛围沉寂。
门外的亲卫喊道:“侯爷,京中有消息。”
贺明戬的眼神瞬时暗了几分,跟着亲卫出去了。
江予霖回过神来,心情也很复杂,温序骅已经开始有所行动,第一步棋居然是她。
思绪万千,孙聘婷和琳琅两人都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
“我叫......小六,原本是要回京过节的,结果路上碰到坏人还被捅伤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孙聘婷双眸微抬,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江予霖垂眸,桃花眼病恹恹的,极具有欺骗性,有气无力道:“家人都在京城。”
旋即,两人又问了不少问题,都被她搪塞过去,两人也信了,毕竟她忽悠人的本事是一流的,之前在江霖的身体里,多少被她影响,限制她发挥,而且经常会冒出莫名其妙的情绪,搅得她心烦。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伤都转移到了她身上,江霖应该没什么事吧。
贺明戬满脸黑线,步子都比以往沉了不少,低声
一听是京城的事,江予霖竖起耳朵,看了贺明戬一眼。
此时的贺明戬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眼神犀利,明显察觉到床上那位的眼神变化,四目相碰,沉声道:“你,怎么回事?”
孙聘婷也望向她,江予霖经过那些老狐狸的淬炼,很快恢复面色,虚弱道:“我……伤口疼。”
“是吗。”贺明戬皱眉,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子重了起来。
江予霖紧抿着嘴,点了下头。
贺明戬审视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孙聘婷,“出去说。”
孙聘婷跟着他出了屋子,琳琅留在这里照看她。
江予霖小声道:“能否借一匹快马?我得回家。”
至少她得见老师一面。
琳琅睨了她一眼,不屑哼了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江予霖清了清嗓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回到家,也好回报你们的恩情,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吧,而且我的家人担心也会担心我的,我一个人流落在外......”
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薄了,琳琅打断她,“这些话和我说不管用,夫人同意才行。而且你身上的伤,根本赶不了多远的路。”
江予霖柔声道:“.......我能。”
琳琅掀开她的被子,让她直面现实。
江予霖:.......
“你自己和夫人说吧。”琳琅说完,扭头就走了。
翌日一早,江予霖用行动证明她能行,趁着琳琅回医馆收拾东西,颤颤巍巍的下了床。
果然,燕北真的很冷。
孙聘婷在院里看见她,不免心中生出几分异样,她是看着琳琅给她处理伤口的,身上的刀口很深,差一点就伤及要害,她怎么有力气下床的?她不痛么?
江予霖见到她,勉强行礼,藏起了身上的小心思,她自然不会傻到把心思搁在贺明戬身上,那是个什么人物,她心知肚明,他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的人,就算是琳琅她也没寄希望说通,她盯上的是孙聘婷,面慈心善,是侯府的当家人,虽然不太好,但她只能这样做了。
跟在她身边,聊完身上的伤,聊家常,拉近两人的距离,为了博取同情,又搬出了她病重的八十老母和身患残疾兄弟姐妹,他们都在京城等她回去,说着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又诉说自己在外漂泊的艰辛。
江予霖没有家人,那些人都是她凭空捏造的,但孙聘婷听着她的悲惨坎坷的人生一脸动容,她是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再怎么成熟稳重,此时也心软了,小姑娘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只要她同意,贺明戬再怎么疑心她也没办法,江予霖微微低下头,良心被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