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些东西,”贺砚舟放下手中茶杯,皮笑肉不笑,“边吃边聊。”
江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我去吩咐于管家。”
“就吃中午那条鱼,我喜欢清蒸。”贺砚舟敲了几下书案。
江霖抬头看着他,心中不解,刚才还挺正经,这会儿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她出门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于管家听命赶忙去准备晚膳。
幸亏那条鱼还留着。
院里四下掌灯,她坐在走廊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收紧手指。
难怪汤老先生愿意教她,原来那日在茅草屋下棋,他就有了猜测。
仅通过棋路就认出了她。
先生救她,又授之以诗书,可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偏偏那个时候她也不在。
这份亏欠,她该拿什么还。
本以为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没想到还多这么一份外债。
“江霖,大人吩咐,让你和他一块用膳。”于管家低声道。
江霖应了一声,跟着那群端着晚膳的丫鬟一同进了屋里。
丫鬟得了吩咐,在桌上又添了一双碗筷。
江霖径直坐在桌前,贺砚舟气定神闲,定睛看着她,“你还真不客气。”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就连蓝昭都告假回了燕北,我这不是怕大人一个人留在府中太孤单了吗,我可是特意下山来陪您的。”
贺砚舟缓缓收回目光,对这种口不对心的话充耳不闻,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的那只海东青胖了许多,而罪魁祸首似乎就在眼前。
江霖也看见了那只胖鸟,殷勤地帮他倒了杯酒,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大人。”
估计她想在侯府多住几天。
贺砚舟接过酒杯,饮了杯中的酒。
她自然是不饿,中午吃的烤鱼,刚才太妃来送的月饼她也没少吃。
倒是贺砚舟,听于管家说他一整天都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审问犯人。
回来时身上沾了不少血。
遮风馆一案,晋王得知消息后震怒,幕僚藏身地暴露,显然是有人向太后泄密,他将府中的丫鬟小厮杀了一半。
这次行动遭受不小打击,只不过他没有怀疑到贺砚舟头上。
贺砚舟对晋王自然有他自己的一番说辞,太后阴险狡诈,带去的锦衣卫突然反水,未能护住幕僚,就连他也未能幸免,身负重伤。
最后晋王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若贺砚舟真的背叛他,那赵帧云就不可能安然无事。
近期太后安排了几场刺杀行动,目标只有一个人,晋王。
贺砚舟将这些刺客尽数斩杀,理由只有一个,晋王现在还不能死,他还需要一个人替他挡刀。
韬光养晦,待时而动,这是他的策略。
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锦衣卫的地位扶摇直上,和立足二十几年的东厂抗衡。
足以想象,贺砚舟的手段有多毒辣。
江霖在一旁尽心尽力地挑了半天的鱼刺。
沉思许久,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人,她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用完晚膳,江霖便命人将饭菜撤下了。
跟着他去了书房,屋里弥漫着清冷檀香。
贺砚舟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等着她开口。
江霖愣了一下,“大人,我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
“十岁那年,父亲将我一个人扔在送到净延寺跟汤老先生学习心法。”贺砚舟笑了笑,“正巧缺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就拿你顶上了。”
江霖眨了眨眼睛,只是这样?
她就这么悲催。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丫鬟。
那贺砚舟未免对她未免好过头了吧。
江霖心中冒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抬眸望了他一眼,四目相碰,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立刻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
她对此贺砚舟的事有所耳闻,天之骄子,千金贵体,相比长姐贺明澜整天混在军营,舞刀弄枪,上阵杀敌。贺砚舟更像是贺家的女儿,许是性子都随了母亲,沉稳内敛,所以贺家极其偏爱。
他从小就被贺家的人宠出了天际,锦衣玉食的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长姐更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院子里送。
在燕北,大家心里都清楚,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定远侯的三小公子。
若是惹到了那是会掉到脑袋的。
十岁那年和几个护卫出城打猎,被土匪掳了去,一晚上不见踪影,贺明澜恨不得把玉垣关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
第二天他带着护卫满身是血跑了回来,土匪窝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从那以后,老将军意识到了问题,将他送到了京城,磨磨他的性子。
特地请了老师严加管教,那位老师便是汤松白。
汤松白接触以后对此十分不解,贺家怎么会养出了这么一个人。
贺老将军一腔忠勇,作战迅猛,在战场上更是运筹帷幄,燕北铁骑战斗力之强罕有匹敌,纵观古今,能与燕北铁骑一争高下也就只有开国将领宇文钟的玄甲军。
老将军性子豪爽,军纪严明,一贯喜欢开门见山,贺明戬这一点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可贺砚舟却与之相反,年纪轻轻,就让人看不懂心思,行事阴狠狡诈。
汤松白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自然是不喜欢他这一点。
但也耐心教导,人也没有被惯坏,读过几本圣贤书,博古通今,就是生性凉薄。
后来北城口贺老将军战死,贺砚州的老师便成了曾经的帝师傅云春。
江霖微微皱眉,抓了把头发,提出质疑,“我们是同窗吧,怎么可能是丫鬟?”
话音刚落,贺砚舟的手指动了动,大概是没得逞,语气有些低落。
“我在去那里之前,就听人说那和尚庙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了一个小姑娘,棋艺了得,所以我就被父亲忽悠到那里,什么时候赢过她,就让我回来。”
江霖闻言,脸上有些汗颜。
这不是她吧......
贺砚舟也去过几次云水亭,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每次和他下棋都是察言观色,棋下到中途她就开始耍赖了,厚着脸皮悔棋。
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来回试探,以为给自己摸索出一条活路,最后还是满盘皆输。
江霖笃定,“你赢了?”
“输了。”贺砚舟一脸云淡风轻,输了一子。
江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诧异道:“你居然输了?”
贺砚舟道:“半月之后就赢回来了。”
江霖点头,“那不挺好的,这样你就不用留在那里了。”
贺砚舟漠然地看着她,“我在那里待了三年。”
江霖被他弄一愣一愣的,他做事本来就很难让人摸清心思。
净延寺就是个和尚庙,每天粗茶淡饭,赶上雨季屋顶还会漏水,冬天刮得冷风呼呼地从窗户往里灌,哪里比得上侯府逍遥自在。
她狐疑道:“既然赢了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
贺砚舟抿了一口茶,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除了汤松和在那里教他读书,还有个女孩总是能吸引的他的目光。
因为性情顽劣经常被老师打手板,不是在禅室抄书,就是在去往禅室抄书的路上。
还在竹林大言不惭的和他承诺,她会成为大梁的第一位女官。
曾经的豪言壮语,目前看来,在她身上看不一点踪影。
贺砚舟斜斜睨了她一眼,扯开话题,“我在想,怎么才能把原来的身体换回来,这个看着不太顺眼。”
江霖:......
心中暗想:你看谁都不顺眼。
“不知道,像这种离奇事件,只能看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