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这个，沈乙麻溜地坐直身体，将手里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第二十五次试验记录的页面，纸张的划拉声相当急促。
终于翻到，沈乙上下扫了一眼后，就将笔记本正面朝向姜灵昭。
“喏，你看看。”
姜灵昭接过展开的笔记本，仔细看了起来，但只片刻，笔记本就又回到了沈乙的手里。
沈乙自己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他确信，他自己是不可能发现得了问题了。
因为越是熟悉，就越是发觉不了问题所在。
沈乙现在是寄希望于姜灵昭身上，但好像...姜灵昭也不行。
她才看了多久就将笔记本还了回来？
“你...觉得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吗？还是试验对照组还要多增加几组？”
沈乙的瞳孔倒映着姜灵昭摇头的模样，瞳仁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他不太清楚姜灵昭此刻的摇头是指代着什么。
究竟是发觉出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发觉？
“试验失败的原因有很多，但最常见的原因其实并不出自试验思路本身。”
沈乙是绝对的聪明人，不需要姜灵昭完全挑破，他在瞬间就理解了姜灵昭的意思。
“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啊！血液研究组独立于生物研究所，所有研究员都由我亲自挑选，每一个都——————”
“你说这几乎是不可能。”
沈乙一怔，几乎不可能就是还有极低的概率可能发生，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反驳了他自己。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试验思路如果出错，那及时发生变动，一次一次地试验，总有可能成功。
但，要是做试验的研究员有问题，那么每一个本该严密的环节都是可能有问题的，而且在无从找出内鬼是谁之前，他们继续做的每一次试验都将是在浪费时间。
而浪费时间，是沈乙最痛恶的。
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珍贵的东西了，他的每一天都是在试图与时间的流速并肩而行。
“我现在就去叫停试验。”
现在的试验甚至连重复性演算都算不上，在解决完人员“变量”后，再重新开启下一阶段的试验不失为一种合理的时间安排。
“等等先。”
沈乙知道姜灵昭的大胆程度不在他之下，但到这种关键时候了，没时间可以等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随时可能提前被派往第四十五区？”
“如果没有有效的抗毒血清，你们的下场跟之前派往第四十五区的勘察队伍没有两样，去往墙外的，就没几个是能完好地活着回来的。”
面对沈乙有些突然的“爆发”，姜灵昭仍是颇为平静。
沈乙望向姜灵昭那双始终波澜不惊的双眼，他就知道，这人对他所说的事情全都知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了解。
“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再等下去？”
“暂停试验无疑是打草惊蛇，沈乙，要知道能在你手底下伪装多年的人会是这么容易被揪出的吗？”
“沈乙，你太急躁了。”
此话一出，沈乙就真跟泄气的皮球没个两样了。
这要他怎么可能不急躁呢？
他失败了许多许多次，而他每一次失败的代价却并不从他的身上索取，而是从前仆后继的勘察队员们的身上验证。
生命的珍贵，鲜少有人能比沈乙更能懂得。
他致力于探究藏在人类血液中的秘密，同时这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探寻。
生命的来之不易，成长的艰苦卓绝，最终只是为了死亡。
沈乙不曾畏惧过死亡，是因为他没有遗憾，他的时间都用在了他想用在的地方。
可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热爱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的？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愿意甘心为联邦为人类付出生命的？
也许有，但数量一定不多。
这并不是沈乙在置喙些什么，只是这就是最真实的人性。
对生命的渴望不需要言语，早在生殖细胞争相结合就已经在基因中刻画好的。
要人舍身而死，这是泯灭人性的。
只是做的人多了，大多数人们也就不将这称为泯灭人性了，而是称其为“荣耀加身”。
从前的记忆像涨潮似的淹没了沈乙，他虽然干爽地坐着，却也像是被一场大雨淋湿透了全身，他感到潮湿极了。
“这要等多久？”
沈乙其实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可他也知道姜灵昭说的对，能在他手下保持安然无恙的研究员，实力过硬是一点，自身的伪装更是严密的吓人。
他必须等，不等反而会让这撕开的小口就此愈合。
姜灵昭抬眸，看向沈乙说道：“就等这次试验完成。”
沈乙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展开的页面仍是之前他翻到的第二十五次试验的纪录。
第二十五次试验失败了。
但，第二十六次试验结果只会是成功。
-
“你不应该这个时候联系我。”
“我知道，但是我都帮你做到这个份上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东西给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只是让你拖延沈乙试验进度，就这你也要跟我要东西？”
“可是、可是你明明说过我要是需要，你随时会给我！”
“是吗？但现在不行，太危险了。”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
“下周一。”
“什么？！太晚了，这太晚了，我会来不及的！”
“没办法，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将东西给你。”
“可到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就会暴露了！我必须在毫无可能暴露的情况下离开，这样你我才能全身而退！”
等了片刻，那头传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
“怎么会呢？你不可能暴露的，要知道你可是沈乙最信任的助手之一。难道，他最近发觉了什么吗？”
“这倒没有，不过还是老样子，只要确信自己的试验思路是正确的，就会不停地要求我们继续进行试验，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十六次试验了，他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很好，这才是沈乙。不过，你可以适当让结果更加偏向正确结果，让沈乙继续试验下去，记住只是要拖延试验成功的时间，试验最终还是应该要成功的。”
“我知道。”
“你放心，我的计划都在进行当中，我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只要你坚持到下周一，属于你的奖励必然会是你的。”
“邱梁，我真的能信任你吗？”
邱梁突然感觉喉咙一阵痒意，他将终端用手捂住，拿远了些，但他剧烈的咳嗽声还是几乎毫无保留地传到那头。
好一会儿，满脸胀红的邱梁才将手移开。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我们合作多少年了？你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我。问题是...你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吗？”
“....当然。”
“那好，你只要记住，坚持到下周一，你就能拿到该属于你的东西。”
“好。”
直到那头传来空声，邱梁才将终端放下。
一番咳嗽过后，他的面色从胀红回落到了苍白，极淡的眉毛蹙起，更像是松弛的皮肉被人为捏起一般，看起来三分滑稽七分可骇。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联系了他？
还非得现在就索要东西。
如果说什么都没发生，这话听听也就罢了，邱梁是不会相信的。
在这几近接近胜利的关键时候，处于关键一环的人应该是要如往常一样，保持常态，而不是如此急迫地来联系他要全身而退。
邱梁就着温水一边吞药，一边想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沈乙发现他了？
这不可能，就算是，那他不可能还能保持理智地与他通话。
所以，会是因为什么呢？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邱梁反应了过来，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一颗即将废弃了的棋子而前思后想？
也许这只是一通单纯的通讯，也可能是来试探他的通讯，但都无所谓，不是吗？
他没必要去担心有人能撬动死人的嘴巴。
只不过，这五分钟不到的聊天还是让他的心情发生了些波动，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来伸手向他要东西，只能是他给，而不能朝他要。
本来，他是决定好了是下周一的，但现在，他决定将时间提前了。
他也不想这样的，谁叫他非得这时候来联系他，还说了这么一大堆没用的只会让他生疑的话？
邱梁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任何问题，相反，他觉得这恰恰是一种成全。
特意在这个时候联系他，不就是想要全身而退吗？
这也是全身而退的一种方式。
而且还干干净净，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