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与寿康帝姬等人入席的时候,本能将目光往男宾那处转了一圈,却全然没看见那群在宫中随着寿康帝姬一道准备和亲的世家公子,她当即就明白过来:寿康帝姬为了算计她,已经特地将沈照调开,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太子唾手可得之物。
她不动声色,像是全然没注意到沈照的无影无踪一般,而坐在不远处的寿康帝姬含笑看着裴霈,举起酒杯向太子祝酒,又亲自吩咐女官:“这郁金酒味道极好,去给裴娘子斟一盏,让裴娘子尽兴些,再同她说上一句,今日宫中家宴,索性给他们放了一日假,让裴娘子莫要担心。”
被寿康帝姬吩咐跑腿的,正是方才与裴霈起了口角的女官,她看了眼坐在一众贵女中被人排斥的裴霈,垂下眼轻声应好,待走到裴霈身边的时候,微微放大嗓音:“裴娘子,殿下方才让奴告诉您,今日沈王爷等人放假,整整一日不会回宫,请您不要担心,这盏郁金酒是殿下赐下,请您满饮。”
如今沈照乃是朝堂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多的是已经式微的世家想要通过与他联姻来拉扯自己家族一把,故而席中当即就有几位女郎看向裴霈的目光生了变化:她们并非是为着情爱对这位曾经与沈王爷有过交情的女子产生敌意,而是为着自己的家族奋战。
“姑姑方才不还特地提点我要与沈王爷避嫌,为何如今又让我莫要担心沈王爷?”裴霈接下酒盏却久久未曾动作,而是含笑看着这位方才还在因醋妒而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官:像这种女官被送入宫廷,家中的势力要么不会太差,要么便是全然够不上联姻的门槛,且被送入宫的,多半是家中不大受宠那个。
否则怎么会有父母愿意忍受与骨肉血亲生生分割多年的痛苦,将自家女孩送进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所在?
在场的世家贵女都是人精,哪有听不出裴霈言下之意的?方才还对裴霈眼带敌意的几位,当即就转了目标,其中有那家世稍稍显贵一些的,看着这女官身上品秩不高的绿色官袍,嗤笑出声:“原来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女婢,还当是绯袍尚宫呢,这样大的本事跟架子。”
能被请进宫中为寿康帝姬祈福的女子,除了裴霈之外,谁家不是家里头有些本事的?纵使有几家如今败落,那也不是区区一个绿袍女官家里头能够比拟的,若是真动了心思要处置,莫说眼前这个女官,就是她身后的家族,也落不得什么好处,便是这女子得了寿康帝姬的青眼,那位殿下也绝对不会为着这么个下人开罪世家。
康贵妃膝下无子,如今寿康帝姬再远嫁别国,在宫中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如履薄冰,偏还是个没有母族的后妃,帝王恩宠又是这世上第一等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不抓紧与她们背后的世家联络,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这些道理,裴霈知道,有恃无恐出言嘲讽的贵女也知道,现下跪倒在地的绿袍女官也知道:自己在这些贵人的眼里,不过是猫儿狗儿一样的存在,是生是死,不过是一句话之间的事情罢了。
她抖如筛糠,无比后悔自己为何要不长脑子试图将这些贵人当做可以利用的人来对付裴家娘子,现下惹火上身……
“这位姑姑倒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言语上不谨慎罢了。”裴霈无意在这个时候挑起更大的争端,眼见着这位女官被吓得不轻,索性开口解围。
到底是在寿康帝姬的宴会上,这些贵女纵使不大畏惧,却也还是懂得要有所收敛,况且这么个最低品级,兴许明年就会因为前途无望被外放出宫的女官,又能对她们有什么影响呢?斤斤计较反而失了颜面。
于是这么一场原本闹得不算小的风波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接过去,但在席面上的贵女们对裴霈的警惕之心却愈发高涨:这位小娘子实在貌美,虽然是已经嫁过人的身份,又是裴家出身的罪臣之女,但到底如今受了淮南王府庇佑,又跟沈王爷有旧情,谁知道会有什么本事呢?
裴霈懒怠应酬这些人情往来,一概都是淡淡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正在与寿康帝姬吃酒的太子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坐在一侧的蔺江月的脸色。
蔺江月看着裴霈以及太子两兄妹,心里的怨恨多的几乎要溢出来:裴霈是什么身份?裴家如今又是什么处境?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之下让裴霈以自家兄长妾侍的身份露面,无疑就是把淮南王府跟裴家勾连在一起,若是陛下计较起来,日后淮南王府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而这对皇室兄妹,只为着自己的高兴,就将淮南王府放在火上烤!
蔺江月想着东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有嫁进东宫以后太子对自己的折辱,那股酸涩以及愤怒如火焰般舔舐烘烤着她的肚肠:“寿康,如今我身子不太舒服,想让裴娘子跟我一道去更衣歇息,稍后再让她回来可好?”
寿康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蔺江月已经有些发白的脸色,不大在意的摆摆手:“嫂子把人带下去吧,只是今日是家宴,还是要尽快回来,以免坏了太子哥哥的兴致,况且日后裴娘子有一阵子要住在宫中,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认认人也是好的。”
蔺江月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个消融:“我自然知道,只是身子不由人,不过裴娘子如何陪我出去的,我就会让裴娘子如何全须全尾的回来,寿康倒不必担心这个,这么一点事情,嫂嫂还是做得好的。”
她方才确实有了让裴霈就这么在宫廷里消失的冲动:只要没了这个祸根,淮南王府自然是太平无忧,自己也不必总是担心着太子的事情,生怕太子一个行差踏错,就惹得御史台那群老大人们闹出大风波来,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现在已经坚定站队东宫的淮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