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邱氏乳母,因刚从沉睡中苏醒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看来嬷嬷气势汹汹的,是要将我提脚发卖?就是不知道嬷嬷这样做,问过世子与世子妃没有?若是没有,不知可有问过王妃?”
裴霈缓缓站起来,黑发如瀑垂落到苍白纤细的脚踝,宛若精魅:“还请嬷嬷明示,免得我们这院子里的人落下一个不尊主母的罪名。”她伸出手,摊开在邱氏乳母的面前,方才梳洗,已然佩戴上了一只白玉缠枝莲红玛瑙的镯子,红的堪称妖艳,看得邱氏乳母一阵阵目眩神迷,又听得裴霈发凉的声音,更觉身侧仿佛有阴风吹过,“倘或嬷嬷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先去耳房亦或者廊庑外等候,待梳妆毕,我自会去尽为妾职责。”
邱氏乳母这才如梦初醒,她从脸上撑起笑容:“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担心姨娘耽搁,到时候被那些眼睛心里不干净的小人说闲话罢了,奴婢这也是为了姨娘好。”
“既然如此,我倒要问问嬷嬷,不管不顾领着一群人硬闯主子内寝,究竟是哪来的规矩?”裴霈昨夜本就睡得不好,今早因心里有事起得更早,这会儿偏又吵吵嚷嚷的,难免一肚子的火气,“嬷嬷要是心里头记着要给我一个不痛快,索性撂开来说,咱们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半夏越听越不像,连忙开口转圜,再怎么事出有因,也不是自家姑娘如今的身份应该与主母身边的乳母拌嘴的理由:“还请嬷嬷见谅,我家姨娘也是记着王妃娘娘,这才语气不大好,心里头担心着,生怕仪容不整坏了娘娘的心情,还请嬷嬷先去外头略坐一坐,今年才来的新茶尝一尝,一会儿我家姨娘也就收拾妥当了。”
邱氏乳母原本想着先发制人,谁曾想还未成功,又被一个妾劈头盖脸给了一顿,面子丢的虽不大,心里头却也老大的不痛快,偏生这档口她还不能说什么,只得自己咽下怒气,领着正房跟着她来的丫鬟在外头坐着。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今日世子妃正憋着念头要收拾这狐媚子,难不成还能让这狐狸精轻易逃过一劫?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些个小贱蹄子,那时才知道她的厉害!
邱氏乳母阴鸷的视线在这处锦绣温柔乡环视而过。
不多时,裴霈当真走了出来,通身淡雅素净,端的是一副做小伏低的好做派,邱氏乳母横竖看不出什么做出,只能冷哼一声,领着半夏等人往正房去。
“世子妃还未起身,姨娘既然知道今日是要做什么的,就姑且在外头等上一等,且如今世子妃身子不爽,怕是要多花些时间,姨娘且耐心等候就是了。”
才到正房,邱氏主仆两个就结结实实撂出来个下马威。
此时已然入夏,清晨日头亦是热烈,裴霈立在廊外,不多时,肌肤就微微泛红,半夏抿了抿嘴,抬起袖子有意帮裴霈遮挡日光,谁知邱氏乳母留在外头的小丫鬟却很是机敏:“姐姐这是做什么?世子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来,到时候见着姨娘这娇气做派,还不知又要如何呢,姐姐姑且放下袖子来吧?”
半夏看了一眼已经被晒红肌肤的自家主子,从荷包里摸出些许碎银:“你看,我家姨娘确实……”
“结痂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要,况且我一片好心,姐姐难不成以为我要刁难姨娘不成?”这丫头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裴霈主仆几个,“这可真是不识好人心,罢了,横竖我话这样说,若是待会儿世子妃有什么不痛快,姐姐自己掂量着。”
话虽如此,她却半点不曾走开,反而看热闹般盯着裴霈。
半夏脸颊涨红,有意辩解一二,却被裴霈拉着袖子扯了扯,制止住动作,她掀起眼帘看了眼被祛雀金铃照耀的颇为耀眼的日光:“不是什么要紧事,横竖今日未曾上粉,这样热的天,也不至于花了妆容。”
她语调柔和,仿佛不是在立规矩,而是寻常赏花,气得那丫鬟一撇脑袋转进屋子里去了。
说来也怪,这丫头前脚进去没多久,后脚邱氏乳母就亲自出门来请裴霈:“世子妃起了,姨娘入内伏侍世子妃梳妆打扮吧。”
裴霈扯了扯唇角,带着半夏就要绕过影壁走入其中,谁知邱氏乳母却径直伸出手来,将有意跟着裴霈入内的半夏拦在外头:“半夏姑娘就不必进去了,这样的天气,一身汗味,活像外头的泥腿子,没得冲撞了主子。”
她虽在说半夏,目光却往汗湿鬓发的裴霈身上落,裴霈全然当没听见,泰然自若迈进内寝,给坐在妆台前的邱氏请安行礼。
邱氏盯着在日头下站了三刻钟未显狼狈,却愈发面若桃花的裴霈,微微扯了扯唇角:“裴姨娘当真是好容貌,人比花娇,倒是我,形容憔悴,怨不得世子疼爱裴姨娘,今日倒要趁着这个机会,讨教讨教。”
裴霈口称不敢,凑近便要为邱氏梳头,谁知邱氏却一把挥开:“如今我病得厉害,见不得有人李在身后,气闷得很,裴姨娘跪着伏侍吧。”
话音才落,屋中就鱼贯而入几个小丫鬟,撤去裴霈身前绣凳,只留下供邱氏落座之处,裴霈微微一笑,毫无脾气地跪坐下去,仿佛在出门前给了邱氏乳母一顿排头吃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邱氏在铜镜里看不见那张在她看来过分刺眼的脸,才满意翘起唇角,裴霈动作轻柔,将邱氏的发丝一根根理顺:“不知今日世子妃是想梳个什么发式?”
她有意起身为邱氏挑选首饰,邱氏乳母却从身后握着她肩头将她一把按倒在地:“裴姨娘的规矩未免也太差了些,主子没有发话,为奴为婢的人凭什么起身?”
裴霈掀起眼帘,正好看见铜镜里邱氏得意洋洋却略显狰狞的面孔。